《半吟》完整版
《半吟》完整版
老唱片机咿咿呀呀地转着,唱针划过沟壑,淌出来的旋律总带着那么点沙哑,像被时间呛了一口。我窝在沙发里,忽然就想起一个词儿来——“半吟”。这调子,不高不亢,就卡在喉咙中间,欲说还休的,可不就是半吟么?
生活里这样的时刻,还真不少。你瞧那晨雾里的远山,轮廓模模糊糊的,像是画家才起了个稿,墨色淡淡地晕开,不肯把全貌给你瞧真切。这山啊,就在那儿“半吟”着,留着一半的想象,反倒比晴空万里时更勾人。还有那老街转角处,传来一阵断续的二胡声,拉曲子的人似乎心思不在这弦上,拉到某个高音,力道忽然就泄了,变成一缕游丝,飘在巷子深处。你听着,心里莫名就空了一块,又像是被什么轻轻填满了。
说起这个,我记起巷尾那位修鞋的老陈。他的摊子总是傍晚才支起来,一盏昏黄的灯,照着那些磨损的鞋跟、开胶的鞋底。他话极少,问一句答半句。有回我问他,干这行多少年了?他手里的锥子顿了顿,眼皮也没抬,只含糊地“唔”了一声,说:“记不清喽,日子嘛,就这么过来了。”这话,没头没尾的,却像一颗小石子,在我心里“咚”地响了一下。他那含糊的回应,何尝不是一种“半吟”?把大半辈子的风霜雨雪,都藏在那声“唔”里了。那份欲言又止,比任何长篇大论的感慨都来得厚重。
我觉着吧,这“半吟”里头,有种特别的味道。它不是沉默,沉默是堵实心的墙;它也不是呐喊,呐喊是把所有力气都抛出去。“半吟”是道虚掩的门,留了条缝,光透进来一些,风漏出去一些,你知道后面有东西,但得自己走过去瞧。这味道,有点像我们读一首好诗,字句都认得了,可那字句间的空白,那没写出来的情绪,才是真正挠人心肝的地方。作者把话只说一半,剩下的,得用你自己的日子去品,去对号入座。
想想看,要是事事都说得太满,看得太清,反倒没意思了。月亮圆得像个银盘的时候,美则美矣,却少了“可怜九月初叁夜,露似真珠月似弓”那弯弯一笔的韵味。人与人相处也是这样,有时候把感激、把歉意、把欣赏,说得太直白、太透彻,就像把一杯浓茶一饮而尽,少了回味。反倒是那些没说出口的,一个眼神,一次短暂的停顿,或者像老陈那样含糊的一句,在彼此心里酿着,时间越久,滋味越复杂,也越珍贵。
这大概就是“半吟”的魅力吧。它不追求一个响亮的、完整的句号,它更偏爱一个意味深长的省略号,或者一个悬在半空的逗点。它把一部分真相和感受,轻轻地托起来,放在你和世界之间那片微妙的空气里。你得静下来,甚至得有点耐心,才能感觉到它的存在,接收到它传递的那份只可意会的“完整体验”。
窗外的天色渐渐沉了,唱片也转到了最后,那沙哑的尾音拖着,久久不散。我忽然觉得,这“半吟”的状态,或许不只是艺术,它本身就是生活的一种常态。我们都在经历着,表达着,也接收着无数个“半吟”的瞬间。它们不那么起眼,却像空气里的微尘,在某个角度的光线下,才会显形,组成我们记忆里那片毛茸茸的、温暖的底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