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老师的幸福生活
白老师的幸福生活
清晨六点半,老街上的梧桐叶子还挂着露水,白老师就已经提着那个磨得发白的帆布袋子,慢悠悠地往公园走了。袋子里装着他的宝贝:一个裹着蓝布套的保温杯,一台小小的收音机,还有一副老花镜。退休第五个年头,他的日子就像这秋天的晨光,不刺眼,温温润润的,照着心里头那片敞亮。
公园东南角,有片不大不小的空地,是他的“根据地”。几个老伙计已经在了,见到他,都笑着打招呼:“白老师,今儿个可晚了叁分钟呐!”白老师也不急,笑眯眯地摆摆手,把收音机搁在石凳上,里头正咿咿呀呀放着京剧。他一边跟着哼,一边从袋子里摸出保温杯,拧开,热气混着茉莉花香就飘了出来。这杯茶,得泡到第二道,味儿才正。他说,过日子也是这个理,头一道太冲,得慢慢品这第二道的回甘。
白老师的幸福,好像就藏在这些不起眼的“程序”里。周一周四去老年大学教书法,不是那种正儿八经的课,就是大家凑一块儿,他帮着看看笔画,讲讲颜筋柳骨。看着那些以前拿锄头、握方向盘的手,现在颤巍巍地写出个有点模样的“人”字,他眼角那点笑纹,能漾开好一会儿。他常说,字如其人,得“立”得住。这“立得住”,大概就是他常念叨的“生活锚点”了。人不管到了什么年纪,总得有点抓得住、立得稳的东西,心里才不慌。对白老师来说,这一笔一划的功夫,还有每天雷打不动的晨间“据点”,就是他的锚,把日子稳稳地定在了这片他生活了几十年的土地上。
下午的光景,他多半留给书房。那书房不大,两面墙都是书,有些旧得掉了漆线。他最近迷上了修补这些老书,工具摊了一桌子:镊子、浆糊、棉纸、压石。老伴儿有时探头进来,笑他:“这些破书,买本新的才几个钱?”白老师就扶扶眼镜,慢条斯理地说:“这不一样。你看这破损的书脊,这泛黄的纸页,都是有年头的。给它修好了,就像把一段旧时光也给捋顺了。”他修补得极仔细,动作轻缓,那是种近乎于心流体验的状态,外头车马声、邻居的谈话声,好像都隔了一层毛玻璃,进不到他心里。时间在这里变得黏稠而安静,等他抬起头,发现夕阳已经把书桌的一角染成蜜色,心里头那种满满的、踏实的感觉,比吃了什么都舒坦。
周末儿女会带着孙辈回来,家里顿时就闹腾得像开了锅。小孙子趴在他膝盖上,非要他讲“古代的故事”。白老师不讲帝王将相,他讲这条老街以前的样子,讲河边那棵老槐树的传说,讲他小时候怎么用竹竿粘知了。故事平平常常,孩子却听得眼睛发亮。儿子有时会劝他,换套新房子,离他们近些,电梯房,方便。白老师总是笑笑:“这儿挺好,街坊熟,地气足。我那阳台上的花,搬到高楼里,怕也开不这么旺。”
晚饭后,老伴收拾碗筷,他习惯性地搬把竹椅到阳台。夜幕低垂,星星还没出来,楼下的灯火一家一家地点亮,窗子里透出暖黄的光,映着各家各户晃动的身影。他抿一口淡茶,忽然觉得,这日子啊,就像他修补的那些旧书。表面看着或许平淡,甚至有些边角磨损,可内里的每一页,都写满了实实在在的句子。那些句子,是对于晨练时的招呼,是对于笔墨间的交流,是对于修补时的心神凝聚,也是对于儿孙绕膝的嘈杂。它们不喧哗,却自有力量。
白老师舒了一口气,竹椅发出轻轻的“吱呀”一声。远处不知谁家的窗户里,飘出隐约的电视声和笑声。他想,明天该给那盆茉莉修修枝了,还有,老张头约了他下棋,可不能再像上次那样,因为琢磨一步棋,忘了去接放学的小孙女。风吹过来,带着夜晚微凉的气息,他眯起眼,觉得这风里,都是生活的味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