绪方千乃与服部圭子
绪方千乃与服部圭子
老居民楼下的那家洗衣店,似乎永远飘着一股淡淡的皂粉香和湿漉漉的蒸汽味道。店主是位叫绪方千乃的老太太,总是安静地坐在柜台后,膝盖上摊着一本翻旧了的文库本小说。她的店开了多少年,没人说得清,好像这栋楼建起来时,它就在那儿了。直到服部圭子搬进楼里,这安静才被打破。
圭子大概五十来岁,是个雷厉风行的保险顾问,讲话语速快,走路带风。她第一次来送洗一套昂贵的西装,就指着千乃店里那台老旧的滚筒洗衣机说:“绪方桑,这机器该换代啦!效率太低。”千乃只是从老花镜上方抬起眼,温和地笑了笑,轻轻拍了拍机器的外壳,那机器竟也配合地发出“嗡”的一声轻响,像个被安抚的老伙计。
一来二去,两人便熟了。圭子常常在等待衣服时,靠在柜台边,说起她工作中遇到的难缠客户,说起东京房价,语气又快又急。千乃则很少谈自己,多数时候只是听着,手里不紧不慢地熨烫着衬衫,蒸汽“嗤”地腾起,将她柔和的面容氤氲得有些模糊。她偶尔会插一句:“那后来呢?”或者“真是辛苦了啊。”语气平缓,像她手里流淌过的温热熨斗。
社区里办夏祭,要出个节目。不知谁起哄,说千乃年轻时在京都学过地呗舞。圭子一听就来了劲,她恰好负责筹备,便天天往洗衣店跑,软磨硬泡要千乃出山。千乃起初只是摇头,说早忘了,骨头也硬了。圭子不放弃,她把自己那股子“不达目的不罢休”的劲儿全用上了,甚至说:“您要是不跳,我那套西装可就白在您这儿洗了,我得天天来念叨。”这话把千乃逗笑了。
最终答应的那天下午,洗衣店早早打了烊。千乃从里间捧出一个用紫色袱巾仔细包着的桐木盒。打开,是一把年代久远但保存完好的舞扇,和一件淡紫色的着物。“这是我母亲的。”她轻声说,手指抚过扇骨。圭子忽然就安静了,她看着千乃,第一次发现这位总是沉静如水的老人,眼底有着她从未见过的、深邃的微光。
夏祭那晚,临时搭建的舞台灯光明亮。千乃穿着那件淡紫色着物,缓缓展开舞扇。音乐响起,不是什么激昂的旋律,而是古朴的叁味线。她的动作确实算不上灵巧,甚至有些迟缓,但每一个转身,每一次抬腕,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郑重和……故事感。台下吵吵嚷嚷的孩子也静了下来。圭子站在人群最边上,抱着胳膊看着,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。她想起自己总是催促着生活,追逐着业绩和目标,却好像很久没有这样,只是为了“完成”一件事本身,而如此郑重地投入时间。
后来,洗衣店还是老样子。但圭子再去时,话没那么急了。有时她会带两盒茶点,和千乃一起在后间的小茶几边坐一会儿。她依然会说那些工作中的烦心事,千乃也依然安静地听。只是气氛,有些不一样了。千乃偶尔会说起一点京都的往事,对于鸭川的水,对于祇园夜晚的灯光。那些话语很轻,却像她手中熨烫的蒸汽,慢慢渗进了空气里。
楼里的邻居有时会觉得奇怪,这两个性子天差地别的人,怎么就能坐到一块儿去。她们自己或许也没细想过。只是,当圭子看到千乃不厌其烦地将一件衬衫的领口熨得笔挺,当她感受到那份对寻常事物的专注时,心里某个总是绷紧的部分,会稍稍松弛下来。而千乃呢,听着圭子风风火火地讲述外面那个飞速运转的世界,她那静如止水的生活,仿佛也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,漾开一圈不易察觉的、新鲜的涟漪。她们在彼此截然不同的生活节奏里,无意间为对方推开了一扇窗,看见了一片未曾留意的风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