婉莹雨薇雯雯十七个民工
婉莹雨薇雯雯十七个民工
老李头蹲在村口的磨盘边上,吧嗒吧嗒抽着旱烟,眯着眼瞧远处那条黄土路。晌午的日头毒得很,晒得路面浮起一层晃眼的白气。他嘴里念叨的,是村里人这几天都挂在心上的名字:“婉莹、雨薇、雯雯……这仨闺女,加上那十七个后生,也该有信儿了吧?”
这事儿,得从开春说起。村里年轻一辈,像约好了似的,一茬一茬往外走。往南去,去那些听说楼比山还高的地方。婉莹她娘记得清楚,闺女临走前,把那条褪了色的红头绳仔细编在辫梢,说:“妈,等我在厂里站稳了,接你去看大江。”雨薇性子静,没多说啥,只是把高中课本塞进行李袋最底层。雯雯最活泛,笑声像铃铛,说要去学剪头发,将来回镇上开个最时髦的发廊。
那十七个后生呢,更是像出笼的鸟,浑身是劲儿。王家的铁柱,临走前还跟他爹因为种玉米还是出去闯吵了一架,最后扛着最沉的编织袋,头也不回。他们挤上那辆锈迹斑斑的长途大巴时,车窗里映出的眼睛,都亮晶晶的,装着些模糊又滚烫的东西。村里人统称他们——“出去挣前程的人”。
头两个月,信儿是勤的。婉莹在电话里说,进了电子厂,活儿细,要穿白褂子,就是加班多,但“有奔头”。雨薇寄回过一张照片,背景是密密麻麻的脚手架,她站在前面,笑得有点拘谨,背后蓝天被高楼切成了窄窄一条。雯雯在视频里展示她学徒的理发店,灯光明晃晃的,她说已经会烫最简单的卷了。后生们的消息零碎些,汇钱回来是最实在的。他们分散在不同的工地,像钉子一样,把自己夯进城市坚硬的躯壳里。信里提到“混凝土”,提到“工期”,提到“年底结清”,这些词成了他们与家乡之间新的密码。
可后来,声音就渐渐稀了。像溪水流进了沙地,悄没声的。婉莹的电话,从一周一次,变成半月,最后只有每月底一句简短的“平安,忙”。雨薇的照片不再有新的。雯雯的朋友圈,停更在那个夏天。那十七个后生,汇钱的间隔也越来越长。村里人开始嘀咕,在村口,在井边,交换着担忧和猜测。那些高楼大厦的影子,仿佛不仅挡住了日头,也隔断了音讯。
老李头磕掉烟灰,站起身,腰板有些僵。他不是不担心,可他心里又似乎明白点什么。那是一种“沉浸”,他琢磨着这个词。孩子们是不是一头扎进了他们的生活里,那份沉重、忙碌、必须全神贯注才能扛住的生活?就像他年轻时一头扎进秋收的玉米地,从早到晚,眼里只有玉米秆子和汗滴砸在土里的印子,哪还顾得上给山那边的亲戚捎句话。他们的“工地”,他们的“流水线”,他们的“发廊”,就是那片无边无际的玉米地。
前儿个,倒是有个后生家意外来了消息,不是电话,是一封皱巴巴的信。信上说,活计太赶,手机掉进过水泥槽,修好了也不大灵光。他说他们盖的那栋楼,快要封顶了,很高,站在上面能看到小半个城市。他说等这期工钱结了,想给家里买个热水器。信很短,字歪扭,但最后一句写得清楚:“爹,娘,勿念,儿一切都好,就是有点想家里腌的酸菜。”
这话传开了,村里人那揪着的心,忽然就松了一下。他们仿佛看见了,在那些陌生的、令人眩晕的繁华背面,自己的孩子正用最笨拙也最结实的方式,一点点砌着自己的日子。他们的沉默,或许不是迷失,而是另一种形式的专注。就像种子埋进土里,总有一段黑暗的、不为人知的时辰,那是在扎根。
黄昏来了,炊烟袅袅升起,饭菜的香味飘散开。女人们喊孩子回家吃饭,声音悠长。老李头背着手往家走,黄土路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。他知道,那条路,走出去的人,总有一天会带着外面的风和尘,再走回来。而此刻的沉默,不过是成长必须付出的代价。他抬头看看天边烧红的云,心里默念:沉浸就沉浸吧,扛住了,就是本事。这日子啊,本就是一砖一瓦,沉默地往上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