浓毛少妇
浓毛少妇
巷子口新开了家理发店,老板娘是个叁十出头的女人。第一次见她,是夏末的傍晚,她正弯腰扫着门口的碎发。穿了件寻常的棉布裙子,弯腰的当口,后颈窝那儿露出短短一截碎发,黑得发亮,衬得那截脖子白生生的。最打眼的,是那一头头发,厚厚实实地在脑后挽了个髻,乌压压的,像藏着一团墨色的云。碎发扫不干净似的,总有几缕毛茸茸地贴在汗湿的鬓角,阳光斜斜一照,给那毛茸茸的边儿镀了层金。
我进去理发,她话不多,手指却灵巧。推子剪刀在她手里听话得很。店里就她一个人,动作利索,也从容。洗头的时候,我仰躺着,能看见她小臂上有一层淡淡的、柔软的汗毛,在灯光下像是桃子表面那层细绒。这让我想起小时候邻家的姐姐,夏天摇着蒲扇,胳膊也是那样,在夕阳里泛着柔和的光,那是种活生生的、带着温度的感觉。
“你这头发真好,”我忍不住说,“又黑又密。”
她笑了笑,手上的动作没停:“打小就这样,多,还硬。小时候总嫌它,扎辫子沉,夏天也热。长大了倒觉得,它跟着我,也算是个伴儿。”她说这话时语气平平常常,像是在说天气。店里安静,只有剪刀细碎的咔嚓声。我忽然觉得,“浓毛”这个词,搁在她身上,不是粗野,倒成了种旺盛的生命力。那头发,那手臂上淡淡的绒毛,连着她干活时那股子实在的劲儿,都透着一股子韧劲儿。
后来去得多了,偶尔也聊几句。知道她一个人从外地来,盘下这小店,孩子留在老家给老人带着。日子不容易,但她脸上少见愁苦,总在忙活。有次我去,看见她正给一位行动不便的老人剪发,极耐心地弯着腰,一点点修。那头浓密的黑发在她低头时滑下一缕,她随手用小指一勾,别回耳后,动作自然极了。那一刻,我觉得她身上那种“浓”的味道,不仅仅是毛发,更是那种沉甸甸的、对生活的承担。
再后来,秋天了。有天傍晚路过,她正送客人出来,自己靠在门框上歇口气。穿了件宽松的毛衣,袖口挽起,手里端着个旧搪瓷缸子喝水。夕阳的余晖铺了半条巷子,也落在她身上。她望着远处不知什么地方,眼神有点空,但那侧影是扎实的。秋风起来,撩动她额前那些总是梳不上去的、毛茸茸的碎发,也吹动了毛衣柔软的纤维。那种“毛茸茸”的质感,仿佛不仅是视觉上的,也是触觉上的,让人想到旧毛毯的暖和,想到秋日午后阳光的蓬松。
我渐渐明白,人们嘴里或许会谈论“浓毛少妇”这样的字眼,带着点暧昧的揣测或粗浅的打量。但真正走近了看,那“浓毛”不过是她生命底色里最外在、最不经意的一笔。底下藏着的,是一个普通女人的汗与盼,是日复一日的劳作,是沉默里熬出的韧劲。她那头厚发,像是她整个人的注脚,不那么光滑顺溜,甚至有点倔强毛躁,但它真实,有分量,经得住风吹。
冬天的时候,她的店门口挂起了厚厚的棉帘。我推门进去,暖气混着洗发水的味道扑面而来。她回头见是我,脸上绽出很实在的笑,说:“来啦?天冷,先喝口热水。”热气蒸腾里,她鬓角那些细小的绒毛似乎也更明显了些,沾着一点晶莹的水汽。我心里忽然很踏实。这巷子,这城市,因为有了这样一个毛茸茸的、冒着热气活着的普通人,而显得不那么冷硬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