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没有丈夫的日子》
《没有丈夫的日子》
老李走的那天，雨下得淅淅沥沥。我站在医院的走廊里，手里攥着那张逐渐冰冷的诊断书，感觉半个世界突然被抽空了。女儿红着眼眶扶着我，小声说：“妈，咱们回家。”家？那个有老李咳嗽声、茶杯总放在茶几固定位置的家，从那天起，变得又大又安静。
头一个月，我几乎是在混沌里漂着的。早上六点还是会惊醒，下意识地伸手摸向旁边冰凉的枕头。厨房的酱油瓶见底了，脱口而出就想喊：“老李，下班带瓶酱油回来啊！”话到嘴边，硬生生噎在喉咙里，变成一声闷咳。原来，“习惯”这东西，比人活得还顽强。
朋友劝我：“你得学会独立，得往前看。”独立？这个词听起来轻巧，做起来却像在旱地里学游泳。六十多年了，我的人生和另一个人紧紧编在一起，现在突然要我拆出自己这根线头，线头都打成了死结。
转折来得有点可笑。是个周六下午，我想给阳台那盆老李最爱的茉莉花换个盆。以前这都是他的活儿。我撸起袖子，把花泥、瓦片摆了一地，照着手机视频笨手笨脚地弄。土撒得到处都是，汗混着泥巴流进眼角。可当我把那株茉莉重新安置好，洗干净手，坐在夕阳里看着它时，心里头一次，涌上一点扎实的、暖烘烘的东西。那感觉不是高兴，更像是……喘过来了一口气。
我开始试着做一些“出格”的小事。比如早餐不再总吃他爱的白粥咸菜，而是给自己煎个有点焦的荷包蛋，配酸奶。比如把他的书房慢慢整理出来，一半还是他的书，另一半，我摆上了自己的画架。第一次对着静物画苹果时，手抖得厉害，画出来像个土豆。但我没扔，就让它在那儿放着。
女儿周末回来，看到我在记账本上密密麻麻地算水电费，眉头皱得老紧。“妈，这些事以后我来吧。”我摇摇头：“我得自己弄明白。以前啊，是你爸把风雨挡在外头，我在里头只管柴米油盐。现在这堵墙没了，风啊雨啊直接拍脸上，疼是疼，可天是什么样，云往哪儿飘，我也算是真真切切地看见了。”
孤独感当然还在。夜里看电视，看到好笑的片段，扭头却没人分享，那笑声就像断了线的风筝，倏地就没了踪影。但慢慢地，我发现了一些过去忽略的“热闹”。楼下的桂花开了，香气能飘到五楼；早市的卖菜阿姨会记得留一把最新鲜的小白菜给我；社区活动中心开了山水画班，里头坐着的，都是和我年纪相仿的“学生”。
有天收拾旧物，翻出老李的一件旧毛衣。我拿在手里看了很久，最终没有像以前那样抱着哭。我把它拆了，浅灰色的毛线绕成一个个柔软的线团。我想，或许可以试着，给女儿织条围巾。线还是那根线，但绕来绕去，织出来的，已经是新的样子了。
日子像水一样流着，不再是为谁而过的日子，它就是日子本身。我依然会在清晨想起他，在炒菜忘记放盐时想起他。但那种想起，不再是最初那种撕开伤口似的疼，更像是指尖摸到一块温润的旧玉，凉意下面是熟悉的、陪伴过的暖。
阳台那盆茉莉，今年开得特别好。洁白的花朵藏在绿叶里，香气淡淡的，却缠缠绕绕，能飘满整个客厅。我坐在他常坐的那把藤椅上，看着阳光一点点爬过地板。心里头很静，静得能听见时光流淌的声音。这条路，终究得自己一步一步走，带着记忆，也带着那盆重新扎下根、开出新花的茉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