得儿诲别补谤五号房
得儿诲别补谤五号房
老街拐角那栋灰扑扑的筒子楼,叁楼左手边,就是五号房。门牌锈得厉害,“五”字那一横几乎要掉下来,瞧着像个歪扭的“厂”。街坊邻居叫它,总带点儿化音——“得儿诲别补谤”,尾音拖得长长的,黏糊又亲切,像是在唤自家淘气又惹人疼的小辈。这称呼怎么来的,没人说得清,大概是因为早年住这儿的那位老裁缝,总这么招呼他的猫。
我第一次走进五号房,是帮朋友暂存几箱旧书。朋友把钥匙递给我时,眼神有点飘忽,只含糊地说:“屋子老了,东西多,你别介意。”钥匙插进锁孔,得先往上提一下,再逆时针拧半圈,门才“咔哒”一声,不情不愿地开了。一股旧纸张、木头和淡淡樟脑丸混合的气味,慢悠悠地扑出来,不呛人,反而有种奇异的安抚感。
屋里是真乱。但又不是那种邋遢的乱,是满。四面墙,有叁面都被到顶的老式书架占满了,书塞得横七竖八,还有些直接摞在地上,像一个个沉默的小堡垒。窗户朝西,下午的阳光斜斜地切进来,光柱里无数尘埃缓缓舞动,像一场微型、无声的庆典。我小心地挪开地板上的几摞杂志,才腾出地方放我的箱子。手指拂过书架边缘,摸到一层极细的、柔软的灰。那一刻,我心里忽然动了一下。这房间,像个被时间遗忘的、温暖的茧。
后来,因为各种阴差阳错,我竟短租下了五号房。住进来才发现,它的妙处远不止满屋的书。那书架的深处,藏着好些“宝贝”——七八十年代的旧磁带,封皮字迹都模糊了;夹在厚重字典里的干枯枫叶,叶脉清晰得如同地图;还有一本没有封面的笔记,用蓝色钢笔写得密密麻麻,记的都是些电影台词和零碎感想。我猜,这都是过往住客无意中留下的“遗迹”。他们搬走了,却把一小片灵魂的碎屑,落在这间屋子的褶皱里。这大概就是它独特的“房间温度”吧,不是空调设定的那种,是由无数过往生活的气息一点点煨出来的。
住久了,我和这屋子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。它那扇有点变形的窗户,雨天会渗进一丝潮气,混合着旧书的味道,反而让人心神安宁。夜里,远处高架桥上的车流声传到这里,只剩下嗡嗡的低音背景,像海潮。我常坐在那张吱呀响的藤椅里,就着那盏光线昏黄的旧台灯看书,一看就是半宿。有时抬起头,看着四周沉默的、高耸的书墙,会觉得不是我在拥有这个空间,而是它,用它那种陈旧而包容的怀抱,稳稳地接住了我。
我也开始在书里夹点自己的东西。一张看过的展览票根,一片从公园捡回的奇异形状的叶子,或者随手写了两行字的便签。我知道,等哪天我离开,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东西,也会成为五号房记忆的一部分,融入它那独特的“房间温度”里,留给下一个推开这扇门的人。这种感觉很奇妙,像参与一场没有尽头的、温暖的传递。
老街迟早要拆,筒子楼的命运,谁都看得明白。隔壁邻居偶尔闲聊,总会提到这事儿,语气里满是惋惜。我看看手里那把需要特殊技巧才能打开门的旧钥匙,再看看窗外日渐繁华、灯火璀璨的新城区,心里却异常平静。有些东西,存在过,被真切地感受过,就像五号房用它满屋的旧书和尘埃教会我的那样——它或许不在了,但那种被妥帖安放的、宁静的“房间温度”,一旦体会过,就再也忘不掉。它会跟着你,去往任何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