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级生话片
一级生话片
最近老李头有点怪。往常傍晚，他总爱搬个小马扎，在小区花园里跟人下棋，声如洪钟。可这半个月，他猫在家里不出门，电话不接，敲门应得也含糊。几个老伙计不放心，硬是去瞧了瞧。门一开，屋里窗帘拉得严实，电脑屏幕幽幽地亮着，老李头两眼挂着血丝，嘴里嘟囔着：“快了，就快升到一级了。”大伙儿探头一看，屏幕上是花花绿绿的界面，像个游戏，又不太像。
老李头迷上的，不是什么正经游戏。他管那叫“生活片”，一种新冒出来的玩意儿。表面看，是让你模拟经营人生，从出生开始，读书、工作、结婚、买房，每一步都给你数据打分。你想让“人生”更成功？简单。要么花大把时间，像老黄牛一样在里头重复枯燥操作；要么，就掏钱。充了值，你的“角色”就能获得“天赋”，考试次次第一，求职一击即中，买房还能打内部折扣。老李头退休金不多，但为了那个虚拟世界里“人上人”的滋味，他把买菜钱都悄悄贴进去了，就为追求那个金光闪闪的“一级人生”。
这事儿听起来荒唐，可仔细想想，我们边上这样的人还少吗？只不过舞台从电脑屏幕，换到了手机里，换到了现实中的言谈举止间。有些人啊，好像也活在这种“一级生话片”里。什么是“一级”？得有标配。车子、房子、孩子的学校、每年的旅行，甚至喝的咖啡牌子，都得在某个刻度线上。为了维持这个刻度，日子过得跟拉紧的橡皮筋似的，不敢松，也不敢断。所有的选择，仿佛都冲着那个外在的评分表去了，自己心里真正的那点热乎气，反倒晾在了一边。
我有个表弟，前些年就这样。在大城市挤地铁，加班熬夜，就为了早点凑够首付，买一套能发朋友圈“定位”的房子。他说，感觉自己也像个游戏角色，在完成一个个预设好的任务。直到有回累倒了，躺在病床上，窗外树影摇晃，他忽然觉得那片叶子都比自己活得真切。后来他退了租，带着积蓄回老家开了个小书店，兼卖手冲咖啡。日子清淡不少，可他说，现在闻到的咖啡香，是苦的，也是香的，是属于自己的味道。这算“几级”人生？我不知道，但他眼里有光了。
老李头最后是被儿子“救”出来的。儿子从外地赶回，没吵也没闹，只是把他那套尘封的渔具翻了出来，擦了擦，说：“爸，明天一早，陪我钓鱼去呗？就咱俩，像小时候你带我那样。”那天清晨在湖边，老李头盯着水面浮漂的细微颤动，等了很久，鱼没上钩，他眼里却慢慢回了神。风是凉的，鸟叫是脆的，握着鱼竿的手，久违地感觉到了实在。
或许，真正的一级人生，压根就不在哪个排行榜上。它可能就是你推开窗，恰好闻到雨后泥土的腥气；是你忙活半天，为家人做出一桌也许咸淡不太准的饭菜；是你啥也不图，就愿意花一个下午发呆看云。这些东西，没有经验值，不加金币，不提升任何虚拟等级。但它们那份沉甸甸的、暖烘烘的真实感，是任何精巧的“生话片”都模拟不出来的。我们得时不时把自己从那个无形的“系统”里拽出来，问问自己：这会儿，我是在生活，还是在扮演生活？
老李头的电脑很久没开了。听说，他现在迷上了钓鱼，技术不怎么样，却乐此不疲。偶尔还跟老伙计们吹牛，说他不是在钓鱼，是在钓“清静”。花园里，他那大嗓门和响亮的落子声，又回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