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一下撞一下深深咬合的小说
走一下撞一下深深咬合的小说
老陈蹲在旧书摊前,手指拂过那本硬壳书的脊背。书没有名字,深蓝色的封面积了层灰,边角磨损得厉害,摸上去有种奇怪的……颗粒感。摊主是个眯着眼打盹的老头,瞥了他一眼,含糊道:“五十,不讲价。这书邪乎,买回去别怪我没提醒。”
“邪乎?”老陈来了兴趣,他是个写悬疑小说的,正愁没素材。掏钱,拿书,动作利索。回家路上,他忍不住翻了几页。纸张泛黄,字是竖排繁体,读起来磕磕绊绊。内容像是日记,又像小说手稿,记述着一个人在一栋无限回廊般建筑里的经历。
“予行于廊,一步一撞,壁非壁,门非门。”老陈念出声,觉得这描写挺有意思,“撞一下,似有齿痕嵌入肤理;复行,复撞,痕渐深,如齿轮咬合,挣之不脱。”他摇头笑笑,文人就是爱夸张。可翻页时,指尖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,像是被纸边划了一下。他没在意。
当晚写稿到半夜,老陈起身去倒水。从书房到厨房,不过十来步。可不知怎的,肩膀“咚”一下撞在了门框上。疼得他龇牙咧嘴。怪了,这门框他走了十几年,闭着眼都不会撞上。他揉着肩膀,心里掠过书里那句话:“一步一撞”。巧合吧。
接下来几天,这种“巧合”密集起来。在编辑部,明明宽敞的过道,他竟能迎面撞上同事的文件柜;回家地铁里,人不多,他却踉跄着差点扑到对面乘客身上。每次碰撞,那接触点都留下一种古怪的、挥之不去的酸麻感,不像寻常淤青,倒像有什么东西“卡”进了肌肉的纹理里。他忽然想起那个更确切的词:咬合。
他再次翻出那本蓝色硬壳书,仔细读。越读,脊背越凉。书里的“我”,也在经历着同样的事——在迷宫里行走,每一次碰撞都不是意外,而是被某种无形结构引导、校准。每一次撞击,身体就与这个空间的“规则”更“咬合”一分,直到最后,“我”变成了回廊结构本身的一个齿轮,再也无法离开。
老陈猛地合上书。他决定不再出门。可家里就安全吗?从沙发到书桌,他小心迈步,膝盖却还是“嗵”地磕在了茶几角上。这次痛感清晰无比,伴随着一种可怕的“契合感”,仿佛他的膝关节和那个尖角,在碰撞瞬间完成了某种严丝合缝的嵌接。他惊恐地发现,自己走路开始不自觉地偏向右边,好像有股无形的力量在调整他的轨迹。
他试图把书扔掉。可无论丢进楼下垃圾桶,还是塞进小区回收站,第二天清晨,它总会端端正正出现在他的书桌上,封面那深蓝色,仿佛更深了些。他试过烧,打火机却怎么也打不着;试过撕,纸张坚韧得像皮革。这本书,似乎也和他“咬合”上了。
日子在小心翼翼的恐惧和防不胜防的碰撞中过去。老陈觉得自己像个生锈的机器人,动作越来越滞涩,每一次意外的触碰——门把、椅背、甚至翻页的手指——都在将他往某个既定的框架里按。他开始记录,不是写小说,而是记下自己每天被“校准”的次数和部位。笔记本上的线条歪歪扭扭,渐渐连字迹都变得工整而刻板起来。
有一天,他站在浴室镜子前。镜中人眼神有些空洞,姿态却呈现出一种奇怪的……协调。与这间屋子,与那些他每日碰撞的家具棱角,有一种沉默的呼应。他慢慢抬起手,指尖划过冰凉的镜面。那一刻,他恍惚觉得,不是他在动,而是这个房间,连同这本深深咬合着他的书,在通过他的躯体,完成一次缓慢的呼吸。
书摊老头的话在耳边回响。老陈看着镜子里自己肩上那块总是撞到门框的、颜色略深的皮肤,忽然觉得,那图案,有点像书脊上那模糊的烫印。他转过身,不再看镜子,慢慢走向书房。脚步依然会磕绊,但似乎,没那么抗拒了。书桌上,深蓝色的封面静静等着,像另一面镜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