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年级漂亮的妈妈》
《年级漂亮的妈妈》
说来也怪,每次开家长会,我们班门口总比其他班热闹些。起初我以为是班主任要求严格,后来才渐渐咂摸出点别的味道来——那热闹,多半是冲着我妈来的。
我妈其实挺普通的,在纺织厂做了半辈子质检员,手指头因为常年摸布料,有些粗糙。她不像有些同学的妈妈,穿着时髦的套装,说话带着点儿刻意压低的腔调。她总是那几件素净的衣裳,头发松松地挽着,笑起来眼角有细细的纹路。可偏偏,就是这份“普通”里,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好看。不是那种扎眼的美,而是像晾在阳台上的棉布衬衫,被阳光晒得暖暖的,带着皂荚的干净气味,看着就让人觉得心里踏实、敞亮。
我们那时候,流行用“年级漂亮的妈妈”来形容哪位同学的妈妈模样出众。这个头衔,不知怎么的,就悄悄落在我妈头上了。我记得有一次,同桌小胖偷偷戳我胳膊,压低声音说:“嘿,你妈刚才在走廊和老师说话,隔壁班李强他爸,假装系鞋带,蹲那儿偷看了叁回!”我脸上有点烧,心里却咕嘟咕嘟冒起一种奇异的、混合着骄傲与羞涩的小泡泡。
这份“漂亮”,给我带来的不全是好处。青春期的男孩,心思别扭得很。有一阵子,我特别怕学校有活动需要家长露面。总觉得同学们那些似笑非笑的眼神,像小虫子一样在我背上爬。我甚至开始挑剔起妈妈来,嫌她总穿那件淡蓝色的开衫,嫌她不会像别人的妈妈那样化点妆。现在想想,那时候的自己,可真够浑的。
转折发生在初二那年秋天。学校搞劳动,让我们去操场清理落叶。我妈那天调休,想着我体质弱,怕我着凉,就送了件厚外套来。她没喊我,只是静静站在操场边的老槐树下等着。我正和同学挥着大竹扫帚,嘻嘻哈哈闹成一片,一抬头,就看见了她。秋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叶子,碎金似的洒在她身上,她手里抱着我的外套,眼神在人群中温和地寻找着。那一刻,周围的喧闹好像突然静了下去。我看见隔壁班最淘气的几个小子,也停下了打闹,朝那边望了望,然后竟然安安静静地继续扫起地来。没有起哄,没有怪叫。那种安静,是一种心照不宣的、带着点敬意的好看。
后来,班主任有一次闲聊时跟我说:“你妈妈身上啊,有种特别的气质。干净,温和,看人的眼神里都是善意。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‘相由心生’吧。” 我这才慢慢琢磨明白,同学们口中的“漂亮”,指的或许并不是眉眼长得多么精巧。那是一种整体的感觉,是历经琐碎生活打磨后,依然保持的从容与整洁;是待人接物时,那份不张扬的得体与真诚。她的美,不在皮囊,而在那份沉淀下来的气息。就像她手里检验了无数遍的布料,过关的永远是那些经纬扎实、手感柔软、色泽柔和的。
如今我也到了当年我妈来开家长会的年纪。生活像滚轮,不断向前。每当被工作家庭压得喘不过气,对着镜子看到自己眉间深刻的“川”字时,我总会想起秋日槐树下那个抱着外套的安静身影。然后会试着,把眉头舒展开,把嘴角向上弯一弯。我好像有点懂了,那份“年级漂亮的妈妈”所赢得的目光里,除了最初的欣赏,或许更多是一种羡慕——羡慕她在烟火日子里,守护住了自己内心的一份明亮与洁净。这份好看,是她送给我的一份,对于如何生活的、无声的礼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