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板娘2
老板娘2
巷子口那家小饭馆，换了新招牌，灯箱比旧时亮了一倍。可老街坊们还是习惯性地喊它“老陈家的店”。老陈走了叁年，店里就剩下老板娘一人撑着。大伙儿叫她“老板娘”，叫了十几年，好像她的名字，早就和店里油腻腻的烟火气，和那口颠了上万次的大铁锅，混在一起分不开了。
我第一次留意到她不一样，是在一个雨夜。店里没什么人，她没像往常那样在柜台后算账，而是独自坐在靠窗的老位置，面前摆着一碟没动过的花生米。雨点噼里啪啦打在塑料雨棚上，她侧着脸望着窗外湿漉漉的街灯，手里捏着个旧手机，屏幕是暗的。那背影，和平时那个嗓门洪亮、手脚麻利，能一边招呼客人一边催菜的她，判若两人。我忽然觉得，“老板娘”这叁个字，硬邦邦的，像个职务，像顶帽子，把她这个人给罩住了。
后来熟了些，偶尔收店晚了，她会留我喝杯粗茶。话匣子打开，讲的却不是生意经。“都说我这店啊，靠的是口碑。”她抿口茶，笑了笑，“老陈在的时候，味道是他把关。现在是我。可你说，这‘口碑’到底是什么？是墙上那几条好评，还是王大爷吃了十几年都不换的那碗面？”她顿了顿，像是在掂量这个词的分量。“我觉得啊，是‘记得’。记得熟客的口味，记得李婶不吃香菜，记得张叔喜欢面煮软些。他们记得这个味儿，也记得这个店里有个人，在守着。”
这“记得”两个字，从她嘴里说出来，沉甸甸的。我想，她守着的，恐怕不止是这家店。店里墙上，老照片还在。有时候，她会对着照片发呆，手指无意识地擦过柜台边角一道深深的划痕——那是当年搬煤气罐时不小心磕的。这些细节，都是她的“记得”。
有段时间，隔壁开了家网红餐厅，花花绿绿的装修，音乐声震天响。我们这条老街的年轻人，呼啦啦都被吸引过去了。老板娘店里，肉眼可见地冷清下来。有人劝她也改改菜单，弄点时髦花样，搞搞什么“打卡套餐”。她听了，只是摇头。“那些东西，一阵风就过了。”她依旧每天清早去挑最新鲜的菜，熬那锅雷打不动的高汤。她说：“来的都是客，但留下的，才是吃饭的人。”这话有点倔，可听着，又有点道理。
生意最淡的那半个月，她反倒把店里彻底打扫了一遍，桌椅擦得发亮，还换了新的菜单板，字是她自己一笔一划写的。没客人的午后，她就坐在门口，慢悠悠地择菜，和路过歇脚的老街坊唠几句家常。那样子，不像个担心倒闭的老板，倒像个等着家人回来的……主心骨。
再后来，神奇的事情发生了。那些尝过鲜的年轻人，有些又慢慢溜达回来了。有个常客说：“试了一圈，还是这儿吃着踏实，胃里舒服。”老板娘听了，也不多话，只是下勺给那碗面里，多加了半个卤蛋。这大概就是她理解的“口碑”吧，不声不响，却扎在人的胃里，也扎在人的记忆里。
如今，店里的烟火气依旧。老板娘还是那个老板娘，招呼，颠勺，算账。但我知道，有些东西不一样了。以前，她是老陈的老板娘，是这家店的老板娘。现在，她是自己的“老板娘”。这个称号里，那份被生活磨出来的韧劲儿，那份对“口碑”的执着，还有那份无声的“记得”，都成了她自己的底色。灯箱再亮，也亮不过她每天凌晨四点，准时点亮厨房的那盏灯。那光晕晕黄黄的，照着洗净的蔬菜，照着咕嘟冒泡的老汤，也照着一个女人，沉默而结实的十年如一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