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妈妈是同级生
我的妈妈是同级生
高二开学那天,班主任领进来一个插班生。她穿着和我们一样的蓝白校服,马尾扎得高高的,站在讲台边有点局促。班里一阵窃窃私语——新同学看起来,也太成熟了点吧?直到班主任说:“这是林晓梅同学,大家欢迎。”我才像被雷劈中似的,腾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。那是我妈。
这事儿得从头说起。我妈年轻时家里穷,高中没读完就辍学了,这是她心里一根刺。去年单位改革,她这个年纪的一批人,居然要考核高中同等学力。她愁得整夜睡不着,最后心一横:“我要重新读高中,正儿八经地考大学!”我爸劝不住,学校居然也真同意了,搞了个什么“社会学员随班就读”的试点。于是,四十二岁的我妈,就成了我的同班同学。
头几天简直灾难现场。她坐最后一排,记笔记记得手忙脚乱,物理老师讲到加速度,她小声嘀咕:“这跟我电动车起步差不多嘛……”周围同学憋笑憋得肩膀直抖。我更惨,完全不知道怎么面对她。叫她“妈”?在教室里实在太诡异。叫她“林晓梅同学”?回家非得挨揍不可。最后我俩达成默契:在学校,我是李帆,她是晓梅姐。
可慢慢儿地,事情起了变化。有次历史课讲到改革开放初期的生活,老师随口问:“那时候买粮还要票,有同学知道吗?”全班鸦雀无声。我妈,哦不,晓梅姐犹豫着举了手。她站起来,没照书本念,就讲她小时候攥着粮票跟外婆去供销社,白糖怎样金贵,蜂窝煤怎样自己打。那些活生生的细节,把课本上干巴巴的字句都喂饱了。那节课,连最爱睡觉的后排男生都支着耳朵听。
我开始用一种全新的眼光看她。不再是那个唠叨我作业、管我玩手机的妈妈,而是一个会为解不开数学题皱眉挠头、英语单词发音古怪、体育课跑八百米累得气喘吁吁的……同龄人。对,就是这个词。我看到了她的“努力”,那种笨拙却较真儿的劲儿。她书包侧袋永远插着荧光笔和便签,笔记本记得密密麻麻,错题集比我的还厚。
期中考试前,我帮她复习生物。讲到细胞结构,她忽然感慨:“我像你这个年纪时,觉得日子长得很,学习是苦差事。现在倒觉得,能坐在这里学点东西,心里特别踏实。”台灯的光照着她的侧脸,我发现她眼角有细细的纹路,但眼睛亮亮的,和我同桌熬夜追完一部剧后的眼神,完全不一样。
也有尴尬时刻。月考成绩出来,她数学居然比我高五分。晚饭时我爸拿着成绩单,瞅瞅我,再瞅瞅她,那眼神让我恨不得钻地缝。我妈却给我夹了块排骨:“小帆这部分知识点没掌握好,晚上我给你讲讲?”那一刻,我忽然释怀了。她是妈妈,也是同学,这有什么不好呢?
现在,我们已经习惯了这种双重身份。在学校讨论题目,回家聊聊班上趣事。她告诉我办公室的人际关系其实和同学相处有点像,我教她用最新的学习软件。我们好像站在了时间的同一个刻度上,互相能看见对方的背影。
上周班会,讨论“梦想”。轮到她,她捏着衣角,声音不大但很清楚:“我的梦想,就是把当年没走完的路,一步一步走完。可能走得慢,但每一步,都算数。”教室里安静了几秒,然后响起了掌声。我也在用力鼓掌。为我的同学林晓梅,也为我的妈妈。她让我明白了,成长这件事,原来可以没有终点,只要你愿意,随时都可以出发,和年龄无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