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下歌舞团悦衣舞
地下歌舞团悦衣舞
老城区有条巷子,白天平平无奇,晚上却有点不一样。巷子深处有家老旧的电影院,早不放电影了,门口的霓虹灯缺了几个字,闪着“红——影院”的暗光。但总有些熟面孔,在夜里九、十点钟,陆陆续续往那侧门里钻。我也是偶然听人说起,那里头,藏着一个“地下歌舞团”。
说“歌舞团”,其实有点夸张了。不是什么正规班子,没海报,不卖票,全靠口耳相传。吸引人的,是他们压轴的节目——“悦衣舞”。这名字起得含蓄,乍一听还以为是某种优雅的古典舞。带我来的朋友老陈,在门口掸了掸烟灰,眯着眼说:“别想歪,不是那种低俗的。你看了就明白,有点……怎么说呢,旧东西的味道。”他的表情有点微妙,像是怀念什么。
里头果然是个小剧场,空气里有股灰尘和旧绒布椅混合的气味。观众不多,二叁十人,散坐着,都很安静。灯光暗下来,不是那种炫目的舞台灯,就是几束昏黄的光,打在简陋的台子上。先是几个寻常的歌舞节目,唱些老掉牙的流行歌,跳点简单的民族舞。气氛温温的,甚至有些寡淡。我有点纳闷,就这?
正走神呢,报幕的姑娘用带着点乡音的普通话说:“下一个节目,《悦衣》。”场子里那股温吞的空气,忽然就凝了一下。幕布拉开,台上只站了一个人。穿着件极普通的素色长裙,样式简单得像件练功服。音乐响了,不是激烈的节奏,也不是缠绵的旋律,就是一段空灵的、若有若无的电子音,夹杂着些许流水和风声。
舞者动了。动作很慢,抬手,转身,裙摆微微荡开。但奇怪的是,你的眼睛就是挪不开。她开始与那件素裙“交流”——手拂过裙裾,肩膀轻轻一旋带动布料的褶皱,腰身一拧,柔软的布料便贴着她,又瞬间飘开。那衣服仿佛不再是衣服,成了她身体延伸出的一层皮肤,一阵气息,或是一道随心情变化的影子。
灯光随着她的动作,极缓慢地变幻色彩,素裙上竟仿佛映出了流水的波光,又晕染出黄昏的暖色。没有暴露,没有挑逗,甚至没有通常舞蹈中那种明确的情绪宣泄。她只是在“悦”衣——喜悦那件衣裳,与它共舞,通过身体的每一寸起伏,去唤醒布料沉睡的质感与线条。你看得入神,忽然就忘了那些喧嚣的、直白的东西,反而被一种纯粹的、物我两忘的专注给吸了进去。
老陈在旁边轻轻叹了一声:“瞧见没?这才是老手艺人的讲究。早些年有些剧团里,角儿们私下练功,就有这么一种练法,不重情节,就琢磨怎么用身子把行头‘穿’活了。现在哪儿还有人弄这个?”我这才有点明白,那股“旧东西的味道”是什么。它不迎合,甚至有点孤芳自赏,就在这昏暗的地下小剧场里,固执地保留着一点对身体的细腻掌控,对“衣着”本身的尊重与玩味。
音乐停了,舞者以一个极简单的垂首姿势结束。灯光复又变得昏黄普通,那件素裙也变回了一件普通的裙子。掌声零星响起,不热烈,但很沉。观众们起身,悄没声儿地往外走,脸上有种看完一场好电影后的平静和满足,没人高声议论。
走出侧门,回到现实中的巷子,夜风一吹,刚才那二十分钟像场不真实的梦。那“悦衣舞”到底是什么呢?我想,它或许就是一种快要失传的“身体叙事”。不靠台词,不靠情节,就靠舞者与一件衣裳的默契,把一种微妙的、难以言传的“讲究”和“专注”,轻轻搁在了你面前。它存在于这暧昧的“地下”,或许正是因为地上太过明亮、太过拥挤,容不下这点需要静心细看的、不合时宜的“慢”了。下次路过,那霓虹灯招牌或许就彻底灭了,谁知道呢。但今晚那件素裙在昏光下漾开的线条,怕是会在我脑子里,再停留上好一阵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