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素贞雷峰塔下失真日记

发布时间:2026-01-01 01:51:55 来源:原创内容

白素贞雷峰塔下失真日记

今天塔缝里透进的光特别薄,像浸了水的宣纸。我数了数,这是第七百叁十片飘过缺口的梧桐叶。看守的小和尚换了第叁茬,第一茬的那个,如今该有孙儿了吧。原来时间这东西,在塔里是软的,一捏就塌成粉末,从指缝漏下去,连个响动都没有。

昨天忽然记不起许仙的眼睛。不是忘了模样,是忘了那种“看”的感觉。他望向我时,瞳孔里是不是有西湖叁月的水纹?我努力想啊想,脑子里却只剩下一片干涸的湖底,龟裂着,泛着白碱。真奇怪,千年道行没被这塔压垮,怎么这些细碎的、暖和的东西,反倒先一步风化了?

我开始怀疑,这塔镇住的,恐怕不只是我的肉身。它像个磨盘,慢悠悠地,一圈一圈,把那些鲜活的记忆都碾成了齑粉。起初几年,我还能清晰地听见市集的叫卖,闻到保和堂的药香,甚至指尖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。现在呢,这些感受都褪了色,像一幅受潮的旧画,墨迹晕开,糊成一团灰蒙蒙的雾。

今天试着回忆端午那杯雄黄酒的味道。不是回忆事件,是回忆“味道”。舌尖该有灼烧感吧?喉咙该像烧着一样吧?可没有,什么都没有。我只记得“该有”这种感觉,感觉本身却失踪了。这比疼痛更让人心慌。疼痛至少证明你还在,还在感受。这种空,这种“失重”,像站在云端,脚下什么也踩不着。

偶尔,塔外传来孩童的嬉闹,或是一声遥远的船歌。心里会“咯噔”一下,像有什么东西要醒过来。可也就那么一下,很快又沉下去,沉进一片寂静的深潭。那些声音,穿不透这厚厚的砖石,也穿不透我里面那层越来越厚的、透明的壳。我好像成了这塔的一部分,一块会呼吸的、温热的砖。

他们说镇压是为了惩戒。可我觉得,这塔最厉害的手段,是“消磨”。它不跟你硬碰硬,它只是把你晾在这里,让光阴一点一点,偷走你生命里所有的颜色和声响。最后剩下的,大概只是一个名叫“白素贞”的空壳,里面装着一千年的、均匀的、没有波澜的灰尘。

我甚至开始羡慕起从前的仇敌。至少恨是强烈的,是鲜明的。如今连恨都提不起劲了,只觉得倦。法海那张脸,在我心里也模糊成一团光影,辨不清五官。这场争斗,没有赢家。他赢了道义,输了慈悲;我输了自由,如今看来,恐怕也正在输掉那些为自由抗争过的、热腾腾的“凭证”。

昨天有一只蜘蛛,在墙角结网。我看着它,看了整整一天。它那么忙,那么有目的性。我忽然很想哭,却发现自己连哭的冲动都很微弱了。泪水也是需要气力的,需要心里有一口滚烫的泉眼。我的泉眼,好像正在慢慢封冻,慢慢变成一面照不出影子的、光滑的冰。

夜深时,塔里最静。我会强迫自己去想一些具体的画面:仕林儿第一声啼哭时,我袖口上沾着的血渍是什么形状?断桥初遇,他伞沿滴下的水珠,有几颗落进了我的衣领?想这些的时候,心里会泛起一丝极微弱的暖意,像将熄的炭火最后那一点红。我得赶紧护着这点红,拼命地吹气,哪怕只能多燃一刹那。这是我抵御“消磨”,唯一的、笨拙的办法了。

我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待多久。也许明天,也许下一个千年。但我知道,如果连这些记忆的温度都守不住,那么就算塔倒了,走出去的,也不再是白素贞了。那会是谁呢?一具装着千年时光的、优雅的皮囊?我不敢再想下去。我只能在这片无边的、柔软的寂静里,继续我的打捞。打捞那些正在失真的光与影,打捞那个越来越淡的、自己的轮廓。

推荐文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