郭襄外传
郭襄外传
风陵渡口那夜之后,江湖上人人都知道,郭二小姐心里揣进了一个影子。这影子淡淡的,却像用烧红的针烙在了心上,碰不得,也忘不掉。襄阳城里依旧热闹,爹娘忙着军务,姊弟们习武论剑,可郭襄总觉得,自己和这些热闹之间,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纱。
她开始喜欢一个人骑着那匹小青驴,漫无目的地走。遇到茶馆酒肆,就坐下来,听南来北往的客人闲谈。人家说江湖恩怨,说武林秘籍,她却总在那些话语的缝隙里,下意识地捕捉对于“神雕大侠”的只言片语。有时听到个模棱两可的消息,心就猛地一跳,等辨清了是旁人讹传,那心又悠悠地沉下去,空落落的。这大约便是“情不知所起”吧,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,人已经陷在里头了。
这一日,她信步到了终南山下。暮色里的全真教道观,肃穆沉寂,早已不复当年声势。她在山门前站了许久,想起许多年前的英雄大会,想起那个带着大雕的落寞身影。山风很凉,吹得人衣袂飘飘,心里也萧索起来。她忽然生出个念头:他当年,是不是也常在这样的暮色里,独自上山下山?
峨眉的月光
走走停停,不知不觉竟过了好几年。郭襄的足迹几乎踏遍了大江南北,她见识了无数奇人异事,武功见识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懵懂少女。可她要找的那个人,却像化入了这山川烟雨,再无踪迹。有人说在昆仑山见过神雕,她赶去,只见雪岭巍巍;有人说在东海畔听闻箫声,她寻去,唯有潮生潮落。
后来,她上了峨眉山。这里的云海,和襄阳城外的战火烽烟,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。月圆之夜,她常独自坐在金顶的岩石上。山风猎猎,吹动她的鬓发,也吹得云海翻涌不息。那轮明月,澄澈孤清,像极了许多年前,襄阳城夜空里照亮那个人的月光。她忽然有些明白了,有些人,遇见就是为了记住;有些寻找,过程本身就是答案。这份“求不得”的怅惘,早已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,磨不掉,也无需磨掉了。
山下偶尔有仰慕她名号、或受过她恩惠的年轻侠客来访,称她“郭女侠”。她总是笑笑,请人喝茶,讲讲沿途见闻。她不再急切地打听什么,只是安静地听着这个江湖新的故事。只有当对方问起她创立门派,为何以“峨眉”为名时,她才会微微出神,望着远山迭翠,轻声说:“这儿的月亮,很亮。”
再后来,峨眉派渐渐有了规模。她收弟子,不看家世天赋,只看心地是否澄明,是否有那么点“痴”劲儿——不是痴于武学名利,而是痴于自己认准的那点道理,那份执着。她教她们武功,也教她们读书,看山水。她常说:“武功是让你立身的,而心里的那点‘痴’,才是让你成为你自己的。”
某个清晨,郭襄在峨眉后山练剑完毕,看见一个新入门的小弟子,正对着崖边一株开得倔强的野花发呆。她走过去,小弟子慌忙行礼,红着脸说:“师父,我看这花开在石头缝里,怪不容易的,看得入了神。”郭襄笑了,摸摸她的头:“看得入神,挺好。”她转身离开时,想起自己十六岁那年,在风陵渡的客栈里,听着一个对于大侠的故事,是不是也这般入了神?
山岚渐起,笼罩了层峦。郭襄的身影慢慢没入云雾之中。江湖上对于她的传说越来越多,有的说她武功深不可测,有的说她见识广博如海。但只有她自己知道,这一生,不过是始于风陵渡一夜的听客,终于峨眉山巅的看云人。寻找了一辈子,最终找到的,是属于自己的那座山,和山间清朗自在的“心境”。至于那个影子,它早已和这山间的风、云中的月融在了一起,不再是一份痛楚,而成了一片辽阔的背景。她抬头,天光正从云隙中洒下,漫山遍野,一片澄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