胡核吃旅行者坤巴
胡核吃旅行者坤巴
这事儿说来挺有意思。那天老胡——我们都这么叫他——蹲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,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,眯着眼看远处尘土飞扬。村里人都知道,老胡是个怪人,一辈子没出过这山坳坳,可偏偏爱听外头来的人讲故事。他管这叫“吃故事”,说听一个新鲜故事,比吃一碗红烧肉还香。
那天来的,是个背包客,晒得黝黑,登山鞋上全是泥。他递了根烟给老胡,两人就这么唠上了。背包客说他叫坤巴,是从云南那边徒步过来的,走了大半个中国。老胡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,像是饿急了的人看见热馒头。他挪了挪屁股底下的小马扎,凑近了些:“说说,都瞧见啥稀罕景了?”
坤巴也是个能聊的,从苍山的云讲到洱海的月,又从藏区的经幡讲到西北的戈壁。他说得绘声绘色,手舞足蹈。老胡呢,就安安静静地听,偶尔“嗯”一声,或者咂吧咂吧嘴。那神情,不像在听人说话,倒像真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。他后来说,那感觉,就像是把坤巴走过的路、看过的风景,都就着口水,“咽”进了自己肚子里。
这个“吃”字,用得真是妙。老胡没什么文化,但他有自己的一套生活哲学。他说,人这一辈子,腿脚能到的地方有限,可心思能到的地方,那是没边的。他“吃”坤巴的故事,就是在进行一种独特的精神漫游。坤巴说的每一处险峰、每一条激流,都在老胡的脑子里活了过来。他跟着那些描述,在想象的山河里打滚,在虚构的风雨里跋涉。这比真让他这把老骨头去爬山涉水,来得更痛快,也更没有负担。
坤巴说着说着,天色就暗了。他拿出背包里的压缩饼干分给老胡。老胡摆摆手,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,里面是自家烙的饼,硬邦邦的,却透着麦香。两人就着山风,交换了食物,也交换了眼神。一个用脚步丈量土地,一个用想象消化旅程。你说,到底谁更像个“旅行者”?
后来坤巴要走了,去赶最后一班过路的车。老胡送他到村口,破天荒地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:“你这‘坤巴’里装的东西,够我回味好些日子了。”坤巴愣了一下,随即哈哈大笑。他知道,自己这一路的见闻,在这个小山村找到了一个最虔诚的“食客”。
这事儿在村里传开了,大家都笑话老胡,说他用耳朵“吃”了个大活人。老胡也不恼,照样蹲在老槐树下,等着下一个“旅行者”。他说,这世上的人,分两种。一种是往外走的,身体力行,去碰撞、去经历。另一种是往里收的,像他这样,守着方寸之地,却能把别人惊涛骇浪的经历,内化成自己平静湖水里的一道波纹。这两种活法,没有高下,都是对这广阔世界的一种回应。
自那以后,老胡“吃”故事的名声悄悄传了出去。偶尔真有路过的、好奇的旅人,会特意到老槐树下坐坐,分他一段自己的旅程。老胡呢,来者不拒,听得认真,嚼得仔细。他的精神漫游,没有地图,没有终点,全凭那一份对远方最质朴的好奇心。你说他这辈子没走出过大山吗?好像也对。但你要说他眼界窄,他脑子里装着的江河湖海,恐怕比许多人都要宽广。
夕阳又把老胡的影子拉得老长。他磕了磕烟斗,眯着眼望向那条蜿蜒出山的土路。谁知道下一个“坤巴”什么时候来呢?他等着,不急不躁。反正这“吃”故事的胃口,好得很。这大概就是普通人,在面对自己无法亲身抵达的辽阔时,所能找到的,最温柔也最固执的联结方式了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