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哺乳期的小妈》
《哺乳期的小妈》
说起来,这孩子来得有点突然。李薇结婚刚满一年,丈夫前妻留下的女儿才五岁,正是黏人的时候。她自己呢,二十八岁,职业生涯刚有起色,突然就怀上了。全家都高兴,婆婆更是笑得合不拢嘴,只有李薇心里那杆秤,左摇右晃,怎么也摆不平。
预产期前两个月,她还在加班赶项目。同事打趣她:“薇薇,你这可是‘带球冲锋’啊。”她只能笑笑,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,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,七上八下。她怕。怕生孩子那道鬼门关,怕身材走样,更怕……怕自己当不好这个“小妈”。那个五岁的小丫头妞妞,至今看她的眼神里,还藏着些怯生生的打量。
孩子生下来了,是个男孩,取名安安。产后的日子,像被按下了慢放键,却又充斥着各种急促的声响——孩子的啼哭、吸奶器规律的嗡鸣、妞妞跑来跑去踢踢踏踏的脚步声。李薇整天围着床头转,胸口胀痛,睡眠被切割成无数碎片。她有时对着镜子,看自己浮肿的脸和散乱的头发,会愣上好久。
真正的挑战,远不止生理上的疲惫。那天下午,阳光很好,她正抱着安安喂奶。妞妞悄悄蹭到门边,小手扒着门框,眼巴巴地看着。李薇心里一软,轻声叫她:“妞妞,来,来看看弟弟。”妞妞却猛地一扭头,跑开了,不一会儿,客厅传来响亮的、故意摔打玩具的声音。
婆婆闻声过来,一边收拾一边念叨:“这孩子,不懂事。弟弟吃奶呢,别闹。”李薇没说话,只觉得胸口那阵胀痛,连带着心里某个地方,也酸酸涩涩地堵着。她忽然明白了,妞妞那眼神里,不仅仅是打量,还有一种被“侵占”了的委屈。在这个家里,连妈妈(虽然是继母)的怀抱和乳汁,现在都成了弟弟专属的领地。
那次堵奶,来得毫无预兆。夜里,胸口硬得像石块,针扎似的疼,还发起烧来。丈夫急得团团转,婆婆用土法子给她热敷。疼得迷糊时,李薇看见妞妞抱着自己的小枕头,赤脚站在卧室门口,小声问:“阿姨……你疼吗?”那一刻,李薇的眼泪唰就下来了,比生理的疼痛更尖锐地戳中了她。她招招手。
妞妞磨磨蹭蹭地挪过来。李薇用没发炎的那侧手臂,轻轻搂住她。“妞妞,”她声音沙哑,“阿姨疼。弟弟饿了要吃奶,但这里堵住了,出不来。就像……就像你最喜欢的那个吸管水杯,吸管折住了,喝不到水,杯子也会很难受,对不对?”妞妞似懂非懂,却伸出小手,摸了摸李薇滚烫的额头。
这场急病,像一次混乱的洗礼。病好后,李薇做了一件让全家意外的事。她不再只躲在卧室喂奶。有时会在客厅沙发,一边搂着安安,一边让妞妞靠在身旁,给她读绘本。她会告诉妞妞:“你看,弟弟吃的奶,是妈妈身体里的营养变的。妈妈多吃鱼,奶里就有让弟弟聪明的东西;妈妈多吃饭,奶里就有让弟弟长高的力气。妞妞小时候,也是吃你妈妈的奶长大的,所以你才这么漂亮健康呀。”
她把“哺乳”这个隐秘的生理过程,用孩子能懂的语言,“翻译”了出来。妞妞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,她不再觉得那是一个将她排斥在外的神秘仪式。她甚至会小心翼翼地碰碰弟弟的小脸,说:“弟弟,你慢点吃。”
李薇也试着让妞妞“帮忙”。“妞妞,帮妈妈拿一下那个小毯子好吗?”“帮弟弟把尿不湿递过来,你真能干!”小小的参与感,让妞妞眼里渐渐有了光。她觉得自己不是局外人,而是这个照顾新生命团队里重要的一员。
那天傍晚,夕阳把客厅染成暖金色。李薇刚喂完安安,有些乏,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。忽然感觉有个小小的、温暖的身体靠了过来,轻轻依偎在她臂弯里,就在安安旁边。是妞妞。她没说话,只是安静地靠着,手里抓着自己的一缕头发,卷啊卷。
李薇没有睁眼,心里那片摇晃了很久的湖,仿佛忽然被这抹暖金色的夕阳熨平了。她知道,通往另一个孩子内心的路,或许就像通乳一样,难免伴随着肿胀与疼痛,需要极大的耐心和一点点温柔的技巧。这条路,她正慢慢地、一步一步地走通。乳汁滋养着幼子,而这共同度过的琐碎时光,仿佛另一种更为缓慢的乳汁,正悄无声息地滋养着这个重新拼合的家。窗外的天色,渐渐暗下来了,屋里却暖意融融,只有两个孩子均匀的呼吸声,一深一浅,交织在一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