车开到无人处要了她
车开到无人处要了她
老陈握方向盘的手心全是汗。副驾上的小雅歪着头睡着了,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。国道像一条被遗忘的灰带子,蜿蜒着伸进墨团似的山里。路灯早就没了,只剩车头灯劈开前方一小片黑暗。他瞥了眼油表,又看看导航——离最近的镇子还有六十多公里。
其实这趟出来,两人心里都揣着事儿。结婚七年,话越来越少,日子像反复冲泡的茶,淡得只剩一点颜色。这次自驾游,算是硬挤出来的“补救”。可一路上,除了必要的那几句“累了没”、“前面休息站停一下”,车厢里安静得能听见空气流动的声音。
车拐进一条更窄的岔路。柏油路面变成了碎石路,颠簸起来。小雅被晃醒了,迷迷糊糊问:“到哪儿了?”
“不知道。”老陈老实回答,“看地图上,这一片是废弃的矿区。”
车灯扫过路边半人高的荒草,偶尔能看见锈蚀的铁架子,黑黢黢地杵在那儿,像巨兽的骨骸。确实是个无人处。除了引擎声和轮胎压过碎石的声音,世界安静得有些吓人。
“停这儿干嘛?”小雅坐直了身子,声音里带着刚醒的沙哑,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。
老陈没立刻回答。他熄了火,拔下钥匙。黑暗瞬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,把车子裹成一个铁皮罐头。过了几秒,眼睛才慢慢适应。月光很淡,勉强能勾勒出远处山峦起伏的轮廓。
“我……”他开了口,又卡住。喉咙发干。那句话在脑子里转了好多天,此刻却重得像块石头,搬不出来。不是什么浪漫告白,也不是决绝的分手词。就是一句很平常的,憋了很久的疑问。
“我就是想问问,”他转向她,尽管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脸,“上次我妈住院,你守了叁个通宵。我后来才知道,那几天你公司正裁员。”他停顿,听着她的呼吸。“为什么没告诉我?”
小雅似乎愣了一下。她没想到是这个。空气凝滞了片刻。
“告诉你有什么用?”她声音很轻,像在自言自语,“你那项目正到关键时候,天天睡办公室。说了,除了让你多一层焦虑,还能怎样?”
“可我们是夫妻啊。”老陈这话说出来,自己都觉得无力。夫妻,这词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轻,又这么重?轻到承载不了日常的尘埃,重到谁都不愿轻易去晃动它。
“夫妻……”小雅重复了一遍,忽然笑了,笑声里有点凉,“老陈,我们多久没像现在这样,说点人话了?”
这话像根针,轻轻扎破了车里积压的、无形的膜。是啊,每天说的都是“物业费交了”、“孩子老师找”、“明天我晚归”,那些话只是信息的传递,不是交流。他们之间,那种紧密的、带着温度的情感联结,像这窗外的景物,不知何时已沉入黑暗,看不真切了。
“我害怕。”老陈忽然说,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钥匙齿。“怕我们就这样了。怕哪天醒来,觉得旁边躺着个陌生人。”他把最脆弱的那点心思,摊在了这荒野的黑暗里。这是一种深层的关系疏离,比争吵更安静,也更顽固。
小雅没说话。过了很久,她窸窸窣窣地,似乎在包里找什么。然后,“咔哒”一声,一簇小小的火苗亮起,照亮了她半边脸。她点了根烟。老陈记得她戒了好几年了。
火苗熄灭,只剩一个红点时明时暗。
“我也怕。”烟头的微光随着她的声音轻轻颤动,“怕开口就成了抱怨,怕要求就成了压力。所以很多事,就自己咽了。”她吐出一口淡淡的烟雾,“有时候觉得,咱俩像这车,看着是在一条路上,其实各开各的,中间隔着层玻璃。”
这话让老陈心里猛地一揪。他想起无数次,她欲言又止的眼神;想起自己加班回家,沙发上留给他的那盏孤零零的小灯。原来那些沉默,不是无话可说,是怕说错。怕一句话不对,就打破了这勉强维持的平衡。这种状态,或许可以叫做情感回避,回避冲突,也回避了真实。
“那……现在怎么办?”他问,像个迷路的孩子。
小雅把烟摁灭在车里的便携烟灰缸里。“不知道。”她说,顿了顿,“但至少,今晚这儿没别人,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。就咱俩。说错了,吵起来,也没人听见。”
老陈忽然明白了“要了她”是什么意思。不是任何身体或暴力的层面。而是在这个无人知晓、无人打扰的角落,他“要”她交付出真实的情绪,她也“要”他直面这份婚姻里真实的荒芜。这是一次迫不得已的、笨拙的情感联结尝试。
他重新拧动车钥匙。引擎响起,车灯再次划破黑暗。但这次,他没有立刻挂挡。
“回去吧。”小雅说,声音里听不出情绪,“路还长。”
“嗯。”老陈应道,挂上顿挡。车子缓缓调头,驶回那条主路。前方依旧黑暗漫长。
但车厢里似乎有了一点不同。不再是那种紧绷的、完美的沉默,而是一种松弛下来的、接纳了某种残缺的安静。他们依然没有找到答案,对于未来,对于如何修补。但至少,在那片无人的荒野里,他们短暂地,把对方心里那块荒芜的地,照亮了几分钟。
车向着有灯火的方向开去。无人处被甩在身后,但有些东西,仿佛被永远地留在了那里,又仿佛,被他们小心翼翼地装进了车里,带上了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