旧管鲍分拣中心入口
旧管鲍分拣中心入口
老李把叁轮车刹住,橡胶轮胎在碎石子路上蹭出“嘎吱”一声响。他抬头,眯着眼看向眼前这栋建筑——锈红色的铁皮大门敞着一道缝,门楣上挂着的牌子,“旧管鲍分拣中心”几个字,漆都快掉光了,尤其是那个“鲍”字,右边部分糊成一团,不仔细看还真认不出来。这里就是入口了。
说是个“中心”,其实更像是个被遗忘的大仓库,窝在城郊结合部的角落里。风一过,能听见里头隐约传来哐当哐当的声响,分不清是机器在转,还是什么东西被扔进了铁皮斗里。空气里有股复杂的味道,旧塑料、废纸板、晒热的铁锈,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灰尘气,混在一块儿,不算好闻,但也不让人讨厌,是一种属于“旧东西”的踏实气味。
老李是来送废旧管材的。他后斗里那些笔痴颁管、镀锌铁管,都是从各个工地角落“淘”来的。他推开门缝,侧身挤了进去。里头的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,却又被几盏高悬的碘钨灯照出些晃眼的光柱,光柱里尘埃飞舞,像极了慢放的雪花。声音也顿时清晰、立体起来。
眼前是个极其开阔的空间,高得让人感觉说话都有回声。但这“开阔”并非空荡,而是被各种“流”给填满了。左边,堆积如山的废纸板被打成齐整的方块,由传送带“吞”进去,发出沉闷的“隆隆”声;右边,一堆颜色混杂的塑料瓶正被几个戴手套的工人飞速分拣,红的归红,绿的归绿,动作快得让人眼花。最吸引老李的,还是正对着大门的那条线——专门处理各类管材和鲍(这里人都习惯把形状复杂些的金属件、旧五金统称“鲍”)的流水线。
“老李头,又来啦!”一个穿着藏蓝色工装、脸膛黑红的汉子朝他挥手,是这条线的工长老张。
“哎,张师傅,这点货,您给看看。”老李递过去根烟。
老张没接,指了指墙上“严禁烟火”的牌子,顺势就走到叁轮车后斗看了看。“行,笔痴颁的搁那边绿色筐,镀锌管放银色那堆。里头要是有带铜接头或者不锈钢法兰的‘鲍’,可得单拎出来啊,那个金贵!”
老李一边应着,一边自己动手卸货。他干这个久了,眼力也练出来了。所谓“鲍”,在这分拣中心里,特指那些不能简单归为“管”“线”“板”的金属物件,可能是阀门,可能是接头,可能是奇形怪状的机械零件。它们往往藏着“宝”——不同的金属材质价值天差地别。这里的工人,手上功夫和眼力,就体现在这“分拣”二字上。这可不是随便扔扔,那是门技术,更是经验。
他看着工人们操作。一个年轻小伙拿起一件锈迹斑斑的“鲍”,先用小锤敲敲听声,再用砂轮在不起眼的地方打一下看火花,短短几秒,就判断出“这是锰钢的,扔那边红色斗”。那种熟练,那种笃定,让老李看得出神。这条流水线,就像一条沉默的河,把杂乱无章的“旧管鲍”吞进去,经过这些“河工”的手,在几个关键节点被“分拣”、被判断,然后流向不同的出口,获得新生。入口处的杂乱,到了出口那边,就变成了码放整齐、标注清晰的铜、铁、铝、不锈钢……等待着被运往下一个地方,熔炼,重塑。
老李卸完货,拿着单子去门口的小窗口结算。窗口里的会计噼里啪啦打着算盘——是的,这里还用算盘,说比计算器按着实在。等着的时候,他又回头望了一眼。入口处,又一辆货车拉着满车杂物进来了,轰隆隆倒下一座新的“小山”。工人们围上去,开始新一轮的审视、判断、分拣。喧嚣,忙碌,却又透着一种扎实的秩序。
他忽然觉得,这入口挺有意思。它不抗拒任何陈旧与杂乱,它欢迎一切被使用过的、被淘汰的痕迹。但这里并非终点,而是一个决断的起点。每一件东西在这里被审视、被分类,命运由此岔开。这不是消失,而是转换。那种哐当哐当的声响,听起来也就不再是噪音,倒像是一种沉重的、有力的心跳声,属于这片角落,属于这些旧物,也属于它们即将奔赴的、未知的新生。
老李揣好钱,推着空叁轮车走出大门。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,他回头再看了一眼那块斑驳的牌子。“旧管鲍分拣中心入口”,他心里念叨,这入口,进来的都是过去,出去的,可都是未来啊。他蹬上车,融入了门外飞扬着尘土的大路。身后的哐当声,渐渐远了,又似乎一直响在耳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