和讨厌上司的温泉之旅
和讨厌上司的温泉之旅
收到公司团建通知的时候，我差点把手机扔出去。温泉山庄？两天一夜？还得和那个男人——我的顶头上司老周，同吃同住同泡汤？光是想想，我后槽牙就开始发酸。
老周这人吧，说不上坏，就是那种典型的“职场压力传导器”。项目顺利，功劳是他的；出了岔子，细节是你没汇报。永远板着一张扑克脸，会议发言像念经，最要命的是他那套“职场情商论”，总觉得年轻人不够圆滑，得磨。我私下都叫他“人形规章机”。这趟旅行，对我来说，简直就是被迫参加一场长达四十八小时的“情商磨砺营”。
大巴车上，气氛微妙。同事们嘻嘻哈哈，我故意选了离他最远的后排座位。他呢，一如既往坐在前排，腰板笔直，像去视察。车子驶入盘山公路，景色渐渐染上深秋的斑斓，我心里却灰蒙蒙的。
到了地方，分房间。怕什么来什么，行政小妹一脸抱歉：“房间紧张，周经理，得麻烦您和小李挤一个标间了。”我眼前一黑。老周倒是没什么表情，点点头，拎起了他的行李箱——箱子角都磨白了，但擦得干干净净。
晚上是集体泡露天温泉。氤氲的热气里，大家放松了不少。我刻意磨蹭，等人都散得七七八八，才围了条毛巾溜进去。没想到，池子里还有个身影，正是老周。他闭着眼，头靠着岩壁，热气把他平日里紧绷的眉头熏开了些。我进退两难，硬着头皮滑进对角。
沉默。只有泉水咕嘟声，和远处几声山鸟叫。尴尬像水蒸气，糊在脸上。
“小李，”他突然开口，吓我一跳，“上次那个策划案，第二部分的数据模型，其实做得挺巧。”我愣住了，泡在热水里，却有点发冷。他在……夸我？而且是在非工作场合？这比他在会上骂我一顿还让我不知所措。
“不过，”果然有转折，我心想。“你陈述的时候，太急着把亮点全抛出来，像倒豆子。”他依旧没睁眼，“有时候，留一点，等别人问，效果更好。”这话听着还是说教，但语气……好像和会议室里不太一样，少了点居高临下，多了点……随口一提的味道？
我含糊地“嗯”了一声。又是沉默。但好像没那么难熬了。我偷偷瞥了他一眼，水汽缭绕中，他眼角深深的皱纹舒展开，竟显得有些疲惫，像个寻常的、下了班的中年人。
深夜那碗没泡开的方便面
回房间后，他早早躺下。我玩手机到半夜，肚子饿了，窸窸窣窣摸出一盒泡面。热水壶声音大，我怕吵醒他，轻手轻脚。面刚泡上，他床头的灯亮了。
“吵到您了？”我有点讪讪。
“没事。年纪大了，觉轻。”他坐起来，看着我那碗面，“就吃这个？”
“嗯……垫垫。”
他沉默了一下，忽然说：“我也来一盒吧。有多的吗？”
我赶紧翻出一盒给他。于是，深夜的旅馆房间里，我俩面对面，吸溜着泡面。他吃得很仔细，连汤都慢慢喝完了。放下盒子，他忽然没头没尾地说：“我年轻时，也最烦领导说‘情商’、‘规矩’这些。”我抬头，嘴里的面忘了嚼。
“觉得虚，觉得是压人的玩意儿。”他擦了擦嘴，“后来自己坐到这位子上，才发现，有时候不是要你圆滑奉承。是得在‘把事情做好’和‘让一群人能一起把事情做下去’之间，找个脆弱的平衡点。难。”
他这话，像是在对我解释，又像是在对自己嘀咕。那一刻，我好像看到了“人形规章机”外壳下，那个也曾磕磕绊绊、试图平衡什么的普通人。他坚持的那些“规矩”，或许不是枷锁，而是他摸索出来的、笨拙的平衡木。
第二天自由活动，我俩心照不宣地没凑热闹。午后，他提议去后山走走。石板路湿滑，我下意识走快了点，回头却发现他落在后面，扶着膝盖喘气。我停下来等。他赶上来，有点无奈地笑笑：“腿脚不如你们年轻人了。”
并排走着，话依然不多，但沉默不再刺人。山风很凉，带着树叶和泥土的味道。我忽然觉得，这一趟来得好像……也没那么亏。
回程的大巴上，我依然坐在后排。他依旧在前排，腰板挺直。但中途他回头看了一眼，目光扫过车厢，在我这边略停了半秒，轻轻点了一下头。我也点了点头。车子摇晃着，驶向我们来时的城市。温泉的热气似乎还留在皮肤上，而心里某些坚硬硌人的东西，好像被那池热水，悄悄泡开了一点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