妈妈迎着巨龙坐了下去

发布时间:2025-12-31 01:52:09 来源:原创内容

妈妈迎着巨龙坐了下去

我妈这人,一辈子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儿。她就像咱家楼下那棵老槐树,风来了晃一晃,雨来了淋一淋,日子过得规规矩矩。可那天下午,她给我打了个电话,声音里带着点我从来没听过的劲儿:“闺女,妈今天,坐下了。”

我听得一头雾水。“坐下就坐下呗,您累啦?”电话那头静了几秒,然后我妈轻轻笑了:“不是坐在沙发上,是坐在它对面了。”

“它”是谁?我没问出口,心里却咯噔一下。等我急匆匆赶回老家,推开院门,看见的场面让我愣在当场。我妈搬了把旧竹椅,就坐在院子正中央。而她对面——是几乎占满了半个院墙阴影的,那条“巨龙”。

说是巨龙,其实是老屋墙根下盘踞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树根。粗壮、虬结、黑黢黢的,从墙缝里挤出来,又狠狠扎进土里,活像一条蛰伏的、生了根的老龙。打我记事起它就在那儿,一年比一年张狂,撑得墙砖都裂了缝。我爸在世时总念叨要除掉它,可每次拿起斧头,比划两下又放下,嘟囔着“这东西有年头了,不好动”。

于是它就成了我们家里一个沉默的、日益庞大的麻烦。我们绕着它走,晾衣服得躲着它,夏天它招虫子,雨天它那一块儿总泛着潮乎乎的霉味儿。它就像生活里那些解决不了又避不开的难题,你知道它在那里,一点点侵蚀着你的地盘,可你习惯了,甚至懒得再看它一眼。

“妈,您这是干嘛呢?”我走过去,挨着她身边的小板凳坐下。风吹过,老树根上几片幸存的枯叶沙沙响。

“不干嘛,”我妈眼睛还看着那树根,语气平静得像在说晚上吃啥,“就是坐着,看看它。看了大半辈子了,从来没好好看过。”

她开始跟我念叨。念叨这树根可能比她的年纪还大,念叨它春天其实也会偷偷冒点极小的绿芽,念叨我爸当年没砍下去的那一斧头。她说,以前总觉得这是个祸害,是个心病,堵得慌。怕它把墙弄塌,怕它惹来白蚁,成天惦记着,又不知道拿它怎么办。

“后来我就想啊,”我妈换了个坐姿,竹椅吱呀一声,“我躲了它一辈子,它也没见小。我愁了它一辈子,墙该裂还是裂。那,我要是就坐它跟前呢?”

那天下午,太阳慢慢西斜,把龙一样蜿蜒的树根影子拉得更长,几乎要碰到我们的脚尖。我妈就那样稳稳地坐着,不进攻,也不逃跑。一种奇特的安静笼罩着小院。我忽然觉得,那一直显得狰狞张扬的树根,在我妈这种平静的“对峙”下,反倒失去了某种压迫感。它还是个麻烦,但它好像……也只是个树根了。

“人呐,有时候就得跟自己心里那条‘龙’面对面坐下。”我妈拍了拍裤腿上不存在的灰,站了起来,“你不坐下,就老觉得它在后头追着你、压着你。你真坐下了,看清了它的模样,反倒知道该怎么过日子了。”

她没说怎么处置那树根。是砍是留,似乎没那么急了。但我知道,有些东西从那天下午开始,不一样了。我妈迎着她生命里那条盘踞已久的“巨龙”,坐了下去。这一坐,不是认输,也不是开战。那是一种更结实的姿态,叫做“面对”。

后来,我妈请人来了。没把树根整个刨掉,而是修了修枝,固了固墙,还在它旁边移栽了两棵不怕阴的绣球。第二年夏天,狰狞的老树根边,开出了一团团柔和的、蓝紫色的花球。强硬与柔软,麻烦与生机,就那么古怪又和谐地待在了一起。

我偶尔还会想起那个下午,想起我妈坐在竹椅上的背影。生活里谁没遇上过几条这样的“巨龙”呢?它们以各种模样出现,可能是病痛,是变故,是漫长的遗憾,或是日复一日的消磨。我们习惯性地绕着走,背着它,被它的阴影笼罩。可也许,需要的仅仅是一把旧竹椅的勇气,一次平静的“坐下”,一次认真的“看清”。然后,日子才能在裂痕与盘根错节之间,找到属于自己的,开花的缝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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