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百合小说
白百合小说
老陈在旧书市场淘到那本《白百合》的时候，封皮已经脆得快要掉渣了。书很薄，没有作者署名，民国时期的竖排铅印本，纸张泛黄，散发着一股子霉味，混着若有若无的、类似旧式雪花膏的香气。他付了五块钱，摊主看他的眼神像看个傻子——这年头，谁还买这种玩意儿。
晚上，台灯的光晕染在书页上。故事出奇地简单，讲的是一位留洋回来的女学生，住在租界一栋带小花园的洋房里，花园角落种着一丛白百合。她深居简出，每日除了读书，就是照料那些花。邻居们对她议论纷纷，有人说她是某个大人物的外室，有人说她在等一个永远回不来的人。文字很淡，像用极细的毛笔蘸了清水写的，读着读着，老陈竟觉得那百合的香气，丝丝缕缕地从纸页里透了出来。
他翻到中间一页，忽然停住了。这一页的空白处，有一行极小的、娟秀的钢笔字，不是印刷体，是后来写上去的：“他今日又说喜欢百合。我剪了一枝，插在案头，却觉得它有些孤单。”字迹的颜色是那种老派蓝黑墨水的淡蓝色，年深日久，褪成了灰蓝。老陈的心莫名跳快了一拍。这像是一句私密的日记，被谁随手记在了这里。书里的世界和书外的痕迹，就这么轻轻碰了一下。
这行字像一把钥匙，忽然打开了老陈的某种想象。他开始好奇，写下这行字的是个怎样的人？是这本书最初的读者吗？是那位神秘的女学生本人？还是另一个沉浸在故事里的、多愁善感的人？“他”又是谁？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，比整本小说都更让他着迷。他往后翻，想再找找有没有别的批注，却再也没有了。只有那一句，孤零零的，像那枝被剪下的百合。
打那以后，老陈读这本书的感觉全变了。他不再仅仅看故事，而是试图在那些平淡的叙述里，寻找可能与那行字对应的情绪。女学生望着百合发呆的午后，是不是就是写下那句话的时候？那个未曾露面的“他”，会不会就是故事里只提到过一次、给她寄过明信片的远方友人？老陈甚至觉得，那若有若无的香气，或许根本不是书页的霉味，而是那句话里那枝百合留下的，穿越了几十年光阴，被他这个毫不相干的后来人给闻到了。
他把书放在枕边，有时半夜醒来，也会拧开灯看上一段。他觉得自己不像在阅读，倒像是在……窥探。窥探一个被时光封存的秘密，一个陌生人内心最柔软的角落。这种窥探让他有点负罪感，又有点奇异的亲切。他想，人啊，真是奇怪，有些话对身边的人都未必说，却会悄悄告诉一本偶然得到的书。
有一天，他读到结尾。女学生最终离开了洋房，百合无人照料，在故事里默默枯萎了。合上书，老陈发了很久的呆。那行小字里的“他”，后来怎么样了？写下这行字的人，是否等到了她的“今日”？书里没有答案，现实里更没有。只有这本书，成了一个沉默的见证者。
老陈没有再去找摊主打听书的来历。有些故事，也许就该这样，没有开头，没有结局，只有一个意味深长的停顿。就像生活里许多事，轰轰烈烈的大少，多的是这种说不清、道不明的瞬间，被偶然记下，又被偶然发现。那本《白百合》依旧躺在他的书架上，他偶尔还会翻看，每次都停在有批注的那一页。那行小字静静地待在那里，仿佛一个永恒的悬念，连带着整本书，都染上了一种特别的韵味。他知道，自己大概永远也解不开这个小小的谜了，但这样，好像也不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