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皮片
日皮片
老张蹲在自家院子的墙角，手指捻着那片薄薄的东西，对着午后晃眼的日头眯眼看。半晌，他嘟囔了一句：“这玩意儿，还真叫日皮片啊？”
他手里捏着的，是刚从老屋瓦檐下揭下来的、一片晒得发白起壳的旧漆皮。年头久了，日头狠，雨水酸，一层层漆皮鼓起来，翘了边，轻轻一揭，就是巴掌大的一片。脆生生的，对着光一照，能看见里头纵横交错的纤维纹理，像极了人皮肤干裂后的纹路。叫它“日皮片”，倒是形象得很——日头晒脱的皮嘛。
这片东西，勾起了老张好些念头。他想起小时候，夏天毒太阳把门板晒得烫手，上面刷的蓝油漆就是这么一块块地卷起来。孩子们没事干，就喜欢去剥那些翘起的漆皮，“刺啦”一声，能揭下完整的一大块，心里有种莫名的痛快。那时候的日头，好像比现在更烈些，晒得万物都褪了色，连时间都慢了下来。
如今住进了楼房，墙面光洁得跟什么似的，这种“日皮片”倒是少见喽。老张摩挲着那片粗糙的漆皮，心想，这算不算是时光自己褪下的一层“壳”呢？日复一日的曝晒，其实也是一种缓慢的雕刻。它不像刀劈斧凿那样猛烈，而是用光和热，用极大的耐心，一点一点地，把鲜艳的颜色熬成苍白，把平滑的表面催出皱纹，最后，让坚固的东西变得脆弱，轻轻一碰，就离开了它依附了半生的地方。
这过程，想想还挺有味道。我们总爱说“岁月如刀”，可有时候，岁月更像这日头。它不劈砍，它只是照着，温吞吞地，却拥有一种无法抗拒的、让一切“老化”的力量。老屋的漆皮是这样，田埂边被晒得发白的石头是这样，人，好像也是这样。那些被生活反复“曝晒”过的面容和心思，不也常会褪去最初光鲜的涂层，露出底下更本质、或许也更坚韧的质地来么？
老张站起身，拍了拍裤腿上的灰。他没把那片“日皮片”扔掉，而是顺手夹进了窗台上一本旧书里。就当是个书签吧，夹在某一页泛黄的文字间，倒是般配。这个小小的时间痕迹，或许不值钱，但它确确实实地记录了一段光阴的“物理存在”。往后翻书时偶然看到，大概又会愣一愣神，想起某个被太阳晒得懒洋洋的午后。
我们身边，类似这样的“痕迹”其实不少。老街墙角层层覆盖又剥落的标语，铁器上斑驳的锈迹，甚至是家具上那道怎么也擦不掉的烫痕……它们都是时间用不同的方式，留下的“皮片”。只是我们习惯了匆匆忙忙，很少会蹲下来，仔细看看这些“废墟”的细节。
老张觉得，偶尔关注一下这些生活印记，也挺好。这就像给紧绷的日子，一个短暂的、出神的空隙。看看日头是怎么无声无息地改变事物的形状，想想自己又是如何被一天天的光阴缓缓地塑造。这种变化，本身不就是生命过程最真实的写照吗？不剧烈，不喧哗，只是静静地发生，直到某一天，你突然察觉，一切都已换了模样。
傍晚的风吹过来，带着点凉意。老张回头看了看老屋的墙面，那里缺了一小块漆皮，露出底下更深一点的颜色，像一块小小的补丁，也像一扇微型的窗。他笑了笑，转身进了屋。那片“日皮片”就留在书里吧，连同那个悠长的下午，一起封存起来。日子还长，日头还会照样升起，新的“皮片”，或许正在某个角落，悄悄地酝酿着它的下一次剥离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