久久在看
久久在看
老李头最近多了个习惯。每天晚饭后,他总爱搬个小马扎,坐在自家阳台上,就那么静静地,朝斜对面的楼看。起初没人注意,可时间一长,老伴儿先嘀咕起来:“你看什么呢?黑乎乎的,怪瘆人的。”
他也不答话,就抬抬下巴,示意对面那扇窗。窗子里,亮着一盏暖黄的灯,灯下有个伏案的身影,是个半大的孩子,正在写作业。老李头的目光,就落在那片光,和那个小小的影子上。
“你说,那孩子……像不像咱家小军小时候?”有一天,他忽然开口,声音有点儿飘。老伴儿愣了一下,没接话,转身去收拾碗筷,水龙头哗哗地响。小军是他们的儿子,在南方工作,一年回来一趟,像候鸟。
老李头看的,其实不是那孩子。他看的是时光,是二十年前,同样一盏灯下,同样一个倔强又单薄的背影。那时候,他觉得日子还长,孩子的背影看不够,唠叨也总嫌多。现在呢,那背影成了手机屏幕里一个偶尔闪动的头像,成了千里之外一声匆匆的“爸,忙着呢,回头说”。
这“久久在看”里头,藏了多少说不出口的话。看的是眼前景,想的却是心头人。那份专注,不是因为对面有多精彩,而是因为自己的过去,借了这一点光,又活了过来。
我们好像都渐渐成了“看客”。看别人的生活,在屏幕上滑动,一帧一帧,光鲜亮丽。看新闻,看世界,信息像潮水涌来又退去。可这种“看”,是匆忙的,是飘的,心里留不下什么痕迹。手指一划,就翻篇了。
老李头这种“看”不一样。它是定的,是沉的,像把一颗石子投入心湖,那涟漪要荡很久,才能慢慢散到岸边。他看的是日常,是生活里最不起眼的固定节目。可偏偏是这种固定,给了他一种奇异的安慰。他知道,晚上七点,那盏灯会亮;九点左右,孩子会站起来伸个懒腰;十点前,灯会熄。这规律本身,就成了陪伴。
这让我想起小时候,在乡下外婆家。外婆也爱看。夏天夜晚,她就躺在竹椅上,摇着蒲扇,看天上的星星。一看就是好久,久到我都睡了一觉醒来,她还保持着那个姿势。我问她看啥呢,她说:“看天河呀,看牛郎织女星有没有挪地方。”后来我才明白,舅舅在外省当兵,她看星星的方向,就是舅舅部队所在的大致方位。她的看,是沉默的牵挂,是把遥远和无垠,用目光悄悄拴住。
“久久在看”这个动作里,有一种深度的专注。它不索取什么,不评价什么,只是让目光栖息在那里。在一切都讲求效率、追求即时反馈的今天,这种“看”显得有点“傻”,有点“过时”。可人心里头,大概总需要一点这样“过时”的东西。它像给灵魂一个锚点,在飞速流转的时间里,让自己喘口气,定定神。
对面楼的孩子,或许永远不知道,有个老人曾那么长久地,将他窗前的灯光,当作每晚的星辰。老李头呢,他也不需要知道。他完成了他的“看”,那片刻的沉浸,连接了回忆与当下,这本身就足够了。
老伴儿后来也搬了把椅子,坐在他旁边,一起看。两个人不怎么说话,夜风轻轻地吹。对面窗里的孩子换了个姿势,继续埋头书写。这一晚的时光,因为这份安静的、持久的凝视,仿佛被拉长了,变得柔韧而温暖。
我们的生活里,是不是也缺了这样一扇可以“久久在看”的窗?不是屏幕,不是虚像,而是一点真实的、有温度的光。我们在看什么,或许就是在为什么而停留,我们的心,就泊在何处。
夜色渐浓,灯火渐次熄灭。老李头缓缓站起身,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腿脚。那扇窗还亮着,像黑夜温柔的眼睛。他知道,明天,后天,只要那光还亮,他的“看”,就还会继续。这无声的仪式里,有他全部柔软的内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