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诱亲子
母诱亲子
老话说，“惯子如杀子”。这话李秀芬从前听着总觉得太重，如今咂摸起来，却像根细针，扎在心尖上，隐隐地疼。她坐在客厅沙发上，看着儿子小伟紧闭的房门，里头隐约传来游戏音效的厮杀声。墙上的钟，时针已经悄悄爬过了“11”。
这扇门，是什么时候关上的呢？李秀芬努力回想。好像就是从那年，小伟他爸在工地上出了事，家里塌了半边天开始。她心里憋着一股劲儿，觉得亏欠了孩子，别的孩子有的，她的孩子也得有。于是，小伟要手机，买；要最新款的球鞋，省吃俭用也凑上；学习跟不上，骂两句看他眼圈红了，心一软，话到嘴边又成了“算了，下次努力”。
她以为这是爱，是弥补。用物质的丰裕，去填生活的沟壑。这像是一种温柔的诱饵，起初只是希望孩子能开心些，别被家里的阴霾笼罩。可这饵放下去了，不知不觉间，味道就变了。
小伟的脾气渐渐大了。饭菜不合口，筷子一撂；让他帮忙倒个垃圾，喊叁遍才不情不愿地动身。成绩单上的红灯越来越多，老师电话打来，李秀芬刚想板起脸说几句，小伟一句“你懂什么，就知道唠叨”，就把她噎得喘不上气。她发现自己越来越“怕”儿子，怕他发脾气，怕他关上门不理人。那份小心翼翼的弥补，不知不觉织成了一张柔软的网，把她自己困在了里头，而儿子，却在这份无度的满足里，慢慢失了方向。
转折来得有点偶然。上个周末，小伟嚷着要和同学去邻市看演唱会，伸手就要两千块。李秀芬这个月刚交完房租，手里实在紧，为难地商量：“能不能……下次？妈这个月……”话没说完，小伟就像点了火的炮仗：“我同学爸妈怎么都那么痛快？就你抠门！家里什么事都指望不上！”
那句话，像盆冰水，把李秀芬浇了个透心凉。她愣在原地，看着儿子摔门而出的背影，第一次没有追上去，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偷偷把钱转到他微信里。她忽然看清了，自己这些年，何尝不是在“诱惑”他？用毫无原则的满足，诱惑他走向了心安理得的索取，诱惑他远离了担当和责任。这温柔的陷阱，挖坑的人，竟是她自己。
那一晚，李秀芬没睡。她翻出以前的相册，小伟小时候举着奖状，笑得像个小太阳。那时的快乐，那么简单。天亮了，她做了一桌简单的早饭，敲响了小伟的房门。声音不大，但很稳：“小伟，出来吃饭，妈有话跟你说。”
小伟带着一脸的不耐烦出来。李秀芬没像以前那样急着给他盛粥，只是看着他，慢慢说：“演唱会，妈现在没能力让你去。你爸走后，这个家，是咱俩的。妈有妈的不容易，你十六岁了，是不是也该看看这个家，看看妈？”她顿了顿，语气软下来，却带着一股从没有过的力量，“以前，是妈不对。总觉得对你好，就是啥都依着你。这不是爱，这是害你。”
小伟低着头，筷子扒拉着碗里的粥，没吭声。但李秀芬看见，他耳根有点红。那天之后，有些东西在悄悄改变。李秀芬不再有求必应，她会把家里的账本摊开，跟小伟算算水电开支；会让小伟周末跟着她去菜市场，拎拎重物；甚至他再次玩游戏超时，她会直接走去拔掉网线路由器，任凭他跳脚，也坚持让他先把该做的家务做完。
冲突还是会有。但李秀芬不再退缩。她明白，真正的亲情，从来不是一方对另一方无休止的给予和纵容。那是一种共同的成长，是根与树的相互支撑。她曾经用“爱”的名义，行“诱惑”之实，差点让幼苗长歪了。现在，她要做的，是把那份“诱惑”抽离开，换上更坚实的东西——比如规矩，比如共度难关的勇气，比如一份沉甸甸的、共同分担的责任。
那天傍晚，小伟忽然从房间出来，闷声说：“妈，我们班下周有义务劳动，去养老院，要报名。”李秀芬正在揉面，手上全是面粉，她“嗯”了一声，等着下文。小伟挠挠头：“得穿校服，我那件……袖口有点开线了。”
李秀芬心里一动，面上还是淡淡的：“哦，放那儿吧，吃完饭我给你缝。”小伟“哦”了一声，没立刻走开，犹豫了一下，说：“……谢谢妈。”
厨房的灯光暖暖的，照在母子俩身上。李秀芬继续揉着面，嘴角有了一丝很淡、很踏实的笑意。她知道，路还长。但至少，那扇虚掩的门，开始透进一点新鲜的、真实的光了。这光里，没有诱饵的甜腻，只有生活本来的、粗粝而温暖的味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