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黄片毛
大黄片毛
那天下午，太阳懒洋洋地晒着，我蹲在老家的院子里，看着墙角那丛茂盛的植物。叶片宽大厚实，边缘带着不规则的波浪，茎秆粗壮得像个愣小子。我外婆拄着拐杖过来，眯着眼瞧了瞧，用她那带着泥土味的乡音说：“哦，这个啊，大黄，片毛货。”她说的“片毛”，在我们那儿就是“不起眼”、“遍地都是”的意思。可就是这“片毛”东西，让我愣是看出了神。
你说怪不怪？这大黄，看着平平无奇，根茎挖出来，黑乎乎、皱巴巴，活像块老树根。可你要是用小刀轻轻刮开那层褐色外皮，里头顿时露出鲜亮的黄来，那颜色，黄得正，黄得润，带着一股子清苦又凛冽的香气。这感觉，就像认识了个貌不惊人的朋友，处久了，才发现他肚子里藏着山河岁月，有料得很。
我外婆那辈人，是真正懂得“就地取材”的。头疼脑热，积食上火，她从不急着往卫生所跑。她慢悠悠地去墙角，挑那长得最精神的几株大黄，挖出根来，洗净，切片，有时候用蜜炙一下，有时候就直接晒干。灶上坐着陶壶，水咕嘟咕嘟响着，丢几片大黄进去，不一会儿，满屋子都是那种独特的、带着药味的苦香。那碗黄澄澄的汤水喝下去，起初苦得人直皱眉，可过后，喉咙里却会泛起一丝奇异的回甘，肚子里那股子滞塞的闷气，好像真就被这苦味给冲开、顺下去了。
这让我想起咱们生活里好多事儿。现在的人，眼光总盯着那些光鲜亮丽、包装精美的玩意儿。好像解决问题的办法，也必须得是复杂的、高科技的、带着英文缩写的才行。可有时候，转回头看看身边这些“片毛”之物，它们就在那儿，静静地长着，不需要多少呵护，却自有其沉甸甸的分量。大黄就是这样，它不名贵，甚至有点“土”，但它的价值，是经过一代代人亲身试过、验证过的。这种来自土地的直接馈赠，这种朴素的智慧，现在好像离我们有点远了。
我记得有一次，我贪嘴吃了太多油腻的，半夜胃里胀得像块石头，翻来覆去睡不着。外婆知道了，也没多说，第二天一早就给我端来一碗温温的大黄水。我捏着鼻子灌下去，半天功夫，整个人就松快了下来。你说它神奇吧，原理似乎也简单，老祖宗的书上叫“泻下攻积，清热泻火”。可这种“简单”背后，是千百年来人和自然打交道摸索出的门道，是一种对植物脾性深深的了解和信任。
现在城里当然方便，药店里各种成药琳琅满目。但我觉得，像认识大黄这样的“片毛”朋友，意义不在于非得用它治病，而是它能给你一种踏实感。你知道这世上有些东西，它就长在土里，模样朴素，性子刚直，需要的时候，它能顶得上去。这种认知，能让人心里不慌。它提醒你，生活的根基，往往就藏在这些最寻常、最不起眼的地方。
再仔细看那大黄的叶子，脉络清晰有力，托着宽大的叶面，风吹过，哗啦啦地响，一副很能经风雨的样子。它的生命力就写在身上，不需要谁去刻意欣赏。我想，所谓的“宝藏”，或许从来不在遥远的、需要费力探寻的秘境里，而就是这些我们习以为常、触手可及的“片毛”之中。关键是我们是否还有那份耐心，蹲下身，仔细看一看，刮开那层朴实无华的外皮，去认识内里那鲜活明亮的本色。
太阳渐渐西斜，给那丛大黄的叶片镀上了一层金边。我拍了拍手上的土，站起身。风里依然有那股淡淡的、清苦的气息。这味道，好像把那个下午的时光，也染得醇厚、踏实了几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