姐夫的选择
姐夫的选择
李姐来我家串门,一坐下就叹气,眉头拧成了疙瘩。我给她倒了杯茶,问她怎么了。她摆摆手,说还不是为了你姐夫那档子事儿。“放着好好的办公室主任不干,非要辞职,跟人合伙搞什么生态农场去。你说他是不是疯了?”
姐夫这人,我印象里一直是个稳重踏实的形象。在单位干了快二十年,一步一步熬上来,眼瞅着再稳稳几年就能有个不错的退休保障。这突如其来的决定,别说李姐,连我这个局外人都觉得意外。
上周末,我特意去了趟他们家,想听听姐夫自己怎么说。他没在书房,反而蹲在阳台上,正摆弄着几个花盆,手上沾着泥。看见我,他笑了笑,指着盆里刚冒头的绿苗说:“瞧,这是小番茄。在花盆里长,总感觉憋屈。”
话题自然而然就转到了他的选择上。姐夫没急着解释,反而问我:“你觉得,人这一辈子,是按部就班走到头算成功,还是半路拐个弯,去做点心里真正惦记的事,算值得?”我一时语塞。他擦了擦手,眼神望向窗外,慢慢说了起来。
他说,在办公室的格子间里,对着电脑处理那些无穷无尽的文件报表,时间久了,感觉自己也像被格式化了。每天走的路线、说的话、做的事,甚至脸上的表情,都像有一套固定的程序。他用了“生命体验”这个词。他说,他怕到了老得走不动的那天,回头一看,自己最丰富的生命体验,竟然就是各种会议的座次和报告上的措辞。
“那种日子,安稳是安稳,但心里头空落落的。”姐夫点了支烟,深吸一口,“就像你明明能吃出这菜没放盐,但桌上所有人都说味道正好,你还得跟着点头。时间长了,你自己舌头什么感觉,都忘了。”
合伙搞农场的朋友,是姐夫的老同学,折腾农业好些年了,摔过跟头,也终于摸出了点门道,主打一个“亲近自然”。姐夫周末常去帮忙,他说蹲在地里除草、看着作物一点点长起来的感觉,特别实在。泥土的气味,雨后的清新,累得腰酸背痛后那口粗茶,都让他觉得“自己还活着,热气腾腾地活着”。
李姐的担忧很现实:没了稳定收入,社保怎么办?投进去的钱万一赔了怎么办?都这个年纪了,还能折腾得起吗?这些,姐夫都考虑过。他和合伙人做了详细的计划,前期规模不大,种些有特色的果蔬,尝试社区直供和线上预订。他说:“风险肯定有。但我想明白了,有些事,现在不做,可能一辈子就真的没机会了。那种‘本可以’的遗憾,比失败更磨人。”
“那你图个啥呢?”我忍不住问。姐夫沉默了一会儿,说:“图个心里踏实吧。也许最后农场没搞成,但至少我试过了。这份尝试本身,对我就是一种滋养。我不想我的下半场,还只是在‘扮演’一个社会角色,我想‘成为’我自己,哪怕就一阵子。”
他特别提到了“滋养”这个词。他说,土地滋养作物,而全新的、充满未知的奋斗过程,或许能滋养他后半程的生命。这种滋养,不是金钱能衡量的。
离开的时候,李姐送我下楼,还是愁容满面,但语气软了些:“他这些天,虽然忙得脚不沾地,可晚上睡觉踏实了,不像以前总翻来覆去。唉,由他去吧,大不了我这点工资,先撑一撑。”
回家的路上,我一直在想姐夫的话。我们好像总被教导要做出“正确”的选择,但什么才是正确呢?是外人眼里的安稳周全,还是自己内心的满足与平静?姐夫的选择,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,在我们这些亲戚朋友固有的观念里,荡开了一圈圈涟漪。它未必是模板,却提供了一个活生生的参照——人到中年,原来还有另一种活法,另一种追寻“值得”的可能。
他的农场刚刚起步,未来是成是败,谁也不知道。但我知道,那个在阳台上觉得小番茄憋屈的男人,已经亲手把自己移栽到了更广阔的田野里。接下来,是风雨还是阳光,都得他自己去经历、去感受了。这大概,就是他为自己选择的,最真实的生命脚本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