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人 一个吃
两人 一个吃
老张和老李，住在同一条胡同的两头。每天早上六点半，两人准会在胡同口的早点摊碰上。“一碗豆腐脑，两根油条。”老张的声音总是慢悠悠的。老李呢，永远是那句：“老板，照旧，一碗豆浆，俩糖油饼。”摊主头都不抬，手里忙活着，心里却跟明镜似的——这两位，吃了十几年了，从没变过花样。
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，像胡同口那棵老槐树的叶子，绿了又黄。有时候摊主也纳闷，这俩人天天面对面坐着，话不多，就闷头吃自己的。老张的豆腐脑得多淋点辣椒油，老李的豆浆得是滚烫的。他们好像活在两个平行的世界里，中间就隔着一张油腻腻的小方桌。
可要说他们完全不交流，也不对。偶尔，老张会抬眼看看老李面前的糖油饼，那焦黄的边儿，在晨光里泛着诱人的油光。老李呢，有时也会瞥一眼老张碗里红彤彤的辣椒油，喉结不自觉地动一下。但眼神一碰，就又各自低下头去，仿佛那一眼是偷来的，有点不好意思。
转折发生在一个秋天的早上。那天风有点大，卷着落叶。老李照常坐下，等他的“照旧”。可老板搓着手，一脸歉意：“哎哟，李师傅，对不住，糖油饼的面用完了，还没发好……您看，换油条成不？”老李愣了一下，好像他每天运转精密的齿轮，突然卡进了一粒沙子。他张了张嘴，没出声，眼神不自觉地飘到了对面。
老张正咬下一口油条，咔嚓一声，脆响。他看见老李的窘态，手里的油条停在半空。空气安静了几秒，只听见油锅的滋滋声。老张忽然把手里那根还没碰过的油条，掰了一大半，隔着桌子递过去。“尝尝这个？脆生，挺香。”话说得有点突兀，手就那么伸着。
老李看着那半根油条，又看看老张。他接了过来，没道谢，只是低头咬了一口。确实脆，和他习惯的糖油饼那种软韧的甜，是另一种滋味。他嚼着，忽然指了指老张的豆腐脑：“你那……辣不辣？”老张一听，居然乐了，把碗往前推了推：“你试试？得搅和到底，味儿才匀。”老李真就舀了一勺白的，又小心地蘸了点红的，送进嘴里。脸瞬间就皱了，赶紧灌了口自己的豆浆。“嗬，你这口味，够冲！”老张看着他笑，自己也拿起老李剩下的那个糖油饼咬了一口：“嗯，是甜，吃着暖和。”
从那以后，他们还是“一个吃”。老张吃他的豆腐脑油条，老李吃他的豆浆糖油饼。但那张小方桌上，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。有时，老张会自然而然地把辣椒油罐子往中间放放。老李呢，也会在糖油饼刚出锅特别好的时候，朝老张那边努努嘴：“今儿这饼脆，你来半个？”分享，就这么悄无声息地，成了他们早餐桌上一种心照不宣的习惯。没有刻意的礼让，就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流淌。
胡同拆迁的消息传来，是在一个春天。早点摊也要没了。最后一天出摊，老板给他俩的碗碟装得特别满。两人吃着，话比平时更少。快吃完的时候，老李抹了抹嘴，看着老张，忽然说：“明天……我家楼下有个新铺子，听说豆腐脑做得还行。”老张点点头，喝光最后一口豆浆——没错，那天他要了豆浆。“成。那我……也找找哪有地道的糖油饼。”
风风雨雨这么多年，两个人，看似各吃各的，守着各自半生的口味与习惯。但人与人之间啊，那份最踏实的温情，往往就藏在这些最平常的细节里。它不需要刻意打破边界，只是在某个需要的时刻，自然而然地，分给对方一半油条，或者推荐一勺辣酱。生活的滋味，有时候就在这点分享里，变得厚实起来。往后的日子，他们大概还是会“一个吃”，但心里都明白，那张小方桌，已经稳稳地放在了别的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