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霞鲁丝
秋霞鲁丝
那名字,是在一本旧书摊上翻到的。书页泛黄,边角卷着,夹在几本六七十年代的技术手册里。封面上没有作者,只竖排印着四个字:秋霞鲁丝。这不像人名,倒像一种缥缈的意象,或者,是某样早已失传的手艺。
我拿着书去问摊主,一个总眯着眼听收音机的老头。他瞥了一眼,慢悠悠地说:“这啊,老早的东西喽。说的是种布,或者,是染那布的颜色?”他话里带着不确定,像在回忆一个遥远的梦。这不确定,反而勾起了我的兴趣。秋霞鲁丝,听起来就有种暖融融的质感,像是秋天傍晚的云霞,被谁灵巧的手,织进了光滑的丝缕里。
后来,我到处打听。问过几位上了年纪的老师傅,他们有的在纺织厂干了一辈子。提起这个,有人摇头,有人则眼睛忽然亮一下。“你说‘鲁丝’啊,”一位姓陈的师傅放下手里的茶杯,“是不是那种……经纬线特别密,先染后织,织出来有暗花纹,对着光才看得出深浅变化的料子?”他比划着,说那布料摸着像凉水,贴着皮肤却生暖,颜色不是染上去的,是织进去的魂。秋霞,大概就是指它那种独特的色泽,不张扬,像落日余晖浸染过的枫林,一层一层,蕴着光。
这描述让我心里一动。现代的东西,什么都讲求快,颜色是喷印的,图案是复制的,鲜亮扎眼,却少了那种需要品味的内敛。而秋霞鲁丝,它的美是“藏”着的,需要你静静去看,去触摸,甚至去等待某个角度的光线。它不讨好你,它在那里,自有它的故事和尊严。这种传统匠心,那种在时间慢流里打磨出的独特韵味,如今怕是难寻了。
我又想起陈师傅后半截的话。他说,这种料子费工费时,对丝的要求也极高,差一点的蚕丝都织不出那种韧劲儿和光泽。一套工序下来,几个月算短的。后来,自然就没人愿意做了。机器轰隆一响,流水线上淌出成千上万匹布,谁还记得那一缕需要对着光才能看清的秋霞呢?
话到这里,我俩都沉默了一会儿。窗外是城市惯常的车马喧哗,屋里却仿佛回荡着旧日织机吱呀的声响。那不仅仅是一门手艺的消失,更像是一种生活美学的断层。我们得到了效率,得到了丰富,是不是也在不经意间,弄丢了那份对物件的珍惜,和对细微之美的感知力?秋霞鲁丝,它或许从未真正属于过大众,它只是安静地存在于某个角落,代表着一种近乎固执的讲究。
那本书,我最终买了下来。里面并没有具体的织造法,更像是一本散乱的札记,记录着某种寻找或追忆。我把它放在书架上,有时看着那四个字,会出神。它具体是什么,似乎已经不要了。它成了一个符号,提醒着我,在这奔流不息的世界里,曾经有一些东西,像秋日霞光一样,为了成就一种独特韵味,肯慢下来,肯花上无数个晨昏。
或许,在某个更安静的时代,真的有一位匠人,坐在作坊里,用一生的耐心,将天边的云霞与手底的柔丝融为一体。那料子,或许做过一件衣裳,陪某个温婉的人,度过了一些平凡的、却闪着微光的岁月。然后,随着时代的风,渐渐飘散,只留下一个名字,让偶然翻到的人,凭空想象一段柔软的、带着体温的旧时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