蘑菇私人福利院入口
蘑菇私人福利院入口
你沿着城西那条老路走,过第叁个红绿灯右转,就能看见一片废弃的老居民区。红砖墙爬满了爬山虎,夏天绿得发黑,冬天枯成一片筋络。入口不在显眼处,它藏在最里头那栋楼的背面,一个半地下室的铁门边上。
铁门是墨绿色的,漆皮斑驳得厉害,露出底下锈红的底色。门口没有招牌,只有门框右上角,有人用白色粉笔画了个小小的、圆乎乎的蘑菇。不仔细看,还以为是小孩子的涂鸦。你得蹲下身子,凑近了,才能闻到那股味道——不是霉味,是一种混合着旧书、干燥泥土和淡淡草药气的、暖烘烘的味道。
第一次来的人,多半会犹豫。这门,敲还是不敲?敲多重?敲几下?里头会是什么光景?我跟你说,别想太多。就用指关节,不轻不重地叩叁下。咚,咚,咚。然后等。
大概等上那么十几秒,或者半分钟,你会听到里头有拖沓的脚步声。门会开一条缝,光从缝里溢出来,不刺眼,是那种老台灯的黄晕。开门的是个头发花白的婆婆,大家都叫她陈姨。她不会立刻让你进去,而是用那双温和又带着点审视的眼睛,把你从头到脚看一遍,不是打量,是……嗯,有点像看看你衣服有没有被雨淋湿。
“进来吧,脚在垫子上蹭蹭。”她总是这么说。然后门才完全打开。
里头的光景,和外面判若两个世界。空间不大,原来大概是个锅炉房或者仓库,挑高很高,显得不压抑。暖黄色的灯光洒下来,照着满屋子的旧家具。几个大书架顶着天花板,塞满了书,什么类型的都有,从连环画到厚得能当砖头的大部头。几张沙发和扶手椅随意放着,磨出了毛边,却干净。空气里那股好闻的味道更浓了,还混着一点若有若无的、烤饼干的甜香。
这里就是“蘑菇私人福利院”。它不收养孩子,它“收养”大人。那些被生活追得有点喘不过气、只想找个地方静静待着的大人。这里提供一种“情绪避风港”。你可以一整个下午窝在沙发里,看一本根本不想读完的书;也可以和角落里默默浇花的老爷爷下一盘一言不发的象棋;或者,就只是对着壁炉里跳跃的光影发呆。没人会来问你“怎么了”、“有什么打算”。
陈姨呢,多数时候就坐在靠门的旧书桌后面,戴着一副老花镜,修补一些旧书,或者整理一些捐赠来的小物件。桌上永远有一壶热茶,谁渴了可以自己倒。偶尔她会端出一盘刚烤好的、形状不太规整的小饼干,放在中间的矮桌上,也不招呼,一会儿就被拿光了。
来这里的人,彼此之间话不多。但有一种奇妙的默契。新来的紧张,老客的松弛,都融在这安静里。你知道这里允许你暂时“断电”,允许你从那个必须高效、必须积极、必须微笑的外部世界里,合法地“失踪”几个小时。这份安宁,就是这里最核心的“福利”。
有个常客,是个总穿着西装、眉头紧锁的年轻人。他每次来,就挑最角落的椅子,打开笔记本电脑,但很少敲字,只是对着屏幕愣神。后来有一次,我看见他电脑旁边,放着一本从书架上抽下来的、《世界鸟类图鉴》。
墙上的挂钟走得慢悠悠的。时间在这里,好像被那暖光和书香浸泡得膨胀了,流速都不一样。你可能只是觉得打了个盹,一看窗外,天却已经擦黑了。
离开的时候,陈姨会对你点点头,有时会递过来一颗用旧糖纸包着的水果糖。“路上慢点。”她这么说。推开门,回到那条萧瑟的老路,傍晚的风吹过来,你会觉得,心里那个皱巴巴的角落,好像被什么东西,温柔地熨过一下。那个墨绿色的小铁门在你身后轻轻关上,连同里面那个温暖的“情绪避风港”,一起藏回了爬山虎的影子里。你知道它还在那儿,这就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