久草520
久草520
老陈蹲在田埂上,指尖捏着那株草,看了足足有十分钟。阳光斜斜地打下来,草叶边缘泛着毛茸茸的金光,根部的泥土还带着昨晚的湿气。这草他太熟悉了,打从记事起,它就在这片地里长着,春生秋枯,年年如此。村里人叫它“狗牙根”,牲口爱吃,人也见惯了,从没谁把它当回事。可今天,老陈看着它,心里头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。
昨天,省农科院的那个年轻技术员小刘,指着这草,眼睛亮晶晶地对他说:“陈叔,这可不是普通的杂草。我们检测过了,它的根系特别发达,耐旱能力是普通作物的两叁倍。最关键的是,它根部分泌的物质,能改善土壤板结!”小刘说话很快,带着一股子兴奋劲儿,“我们给它起了个代号,‘520号样本’。久草,久草,生命力长久得很呐!”
“久草……”老陈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。他想起父亲的话,说这草在他们家地里长了怕有上百年了,锄都锄不尽。那时只觉得是祸害,跟庄稼抢养分,费老大劲去清理。现在倒好,这“祸害”成了宝贝。这世上的事,真像这地头的风,说不准往哪个方向转。
他站起身,拍了拍手上的土,望向这一大片田。五月将尽,空气里已经有了暑气。田里的麦子正在灌浆,绿浪滚滚的。要是这“久草”真能派上用场,和庄稼间作,保住了水土,那往后旱年的心,是不是就能少揪一点?他想起了前年那场大旱,地裂得像龟壳,他和村里人守着蔫了的苗,一点办法都没有。那种看着土地干渴的无力感,他至今想起来心里都发紧。
小刘的想法很大胆。他不是要铲除草,而是要请草“帮忙”。利用这种本土久草的顽强特性,在田垄边、坡地上特意留种,形成保护带。不跟主粮抢地方,反而像个忠诚的卫士,用盘根错节的根网牢牢抓住水土,用自身的特性给板结的土壤“松松筋骨”。这思路,和老祖宗“顺应天时”的法子,隐隐约约对上了。不是对抗,是协作。
老陈走回地头的小屋,从抽屉里翻出一个旧笔记本。纸页都泛黄了,里面是他父亲和他零零碎碎记下的农时、雨水。翻到一页,上面有父亲歪歪扭扭的字:“七五年,东头坡地试种红薯,靠草密的那边,收成反倒好些。”当时看不懂,现在琢磨,是不是那“狗牙根”暗地里护住了坡地的土?很多老经验里,或许都藏着类似的生命智慧,只是没人往那方面想。
隔壁田的老李头扛着锄头路过,看见老陈对着笔记本发呆,扯着嗓子问:“琢磨啥呢?跟丢了魂似的。”老陈合上本子,笑了笑:“琢磨草呢。”老李头哈哈一乐:“草有啥琢磨的,锄干净了才长庄稼!”老陈没多解释,只是心里想,有些东西,存在得久了,总有它的道理。这“久草”能在这片土地上世代扎根,它的故事,或许才刚被我们翻开第一页。
傍晚的风吹过来,带着泥土和青草混合的气息。老陈又蹲了下来,这次他轻轻拨开那丛草的叶子,仔细看它紧贴地面的茎节。每一个节都生出细根,死死地扒着泥土,像无数只微小而坚定的手。这种扎根的力量,不是一朝一夕的。它经历了无数个旱季和雨季,默默调整着自己,才成了今天这副模样。我们总想着改变自然,有时候,学会读懂这些沉默的邻居,或许才是更紧要的事。
小刘说,下一步要在村里搞一小块试验田。老陈已经想好了,就把自家东头那块最容易水土流失的坡地拿出来。他不指望立刻看到多大的奇迹,他只是觉得,这个和“久草”合作的法子,值得一试。让该长庄稼的地方好好长庄稼,让该长草的地方,也发挥它长久以来被忽视的价值。这田地里的事,或许本就该这么和谐。
天边的云彩染上了橘红色,田里的“520号样本”在晚风里轻轻晃动。老陈心里那点朦胧的想法,渐渐清晰起来。他不再把它看作单纯的草,而是一个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无数年的老住户。往后,他们可能要换一种方式相处了。这满眼望去绿油油的田野,底下藏着多少像“久草”这样的秘密,等待着被发现和重新理解呢?老陈觉得,脚下的土地,似乎变得更厚实,也更生动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