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准掉下来
不准掉下来
那根筷子，就这么颤颤巍巍地立在我指尖上。我大气不敢出，眼睛死死盯着它，感觉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，就为了那一个小小的平衡点。它在晃，左一下，右一下，我的心也跟着它晃。心里头就一个念头，反复念叨着：不准掉下来，不准掉下来。
你肯定也经历过这种时候吧？不是筷子，也可能是别的东西。比如，端着一碗滚烫的汤，从厨房到饭桌那段路，走得跟走钢丝似的；或者，摞得老高的文件，你得搬着它穿过整个办公室，感觉上面那几本随时要滑下来；又或者，是心里头那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信心，在紧要关头，摇摇欲坠。那种感觉，真叫一个悬。
这“不准掉下来”的劲头，好像是打小就刻在骨子里的。小时候玩积木，搭得越高，那份紧张就越足，越到顶上，手越抖。大人看见了，总爱在旁边喊：“稳住！别晃！” 这哪里是说积木呢，分明是人生最早听到的训诫。后来念书考试，工作赶项目，甚至维护一段关系，我们都在重复这个游戏——把东西一层一层往上垒，然后拼尽全力，维持那个脆弱的平衡。
可生活这家伙，它不老实。它老爱吹点风，制造点震动。你这边刚稳住，它那边就来点意外。你越想“不准掉下来”，越是容易手忙脚乱。我后来琢磨，问题或许就出在这五个字上。它太绝对了，太紧张了，像一道死命令，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押在了“不掉”这个结果上，反而忘了过程里那种细微的调节。
平衡从来不是僵死的。你看那骑自行车的人，车身其实一直在微微左右摆动，靠着这不断的、细微的调整，才能一路向前。要是他浑身僵硬，心里光喊着“不准倒”，那恐怕立马就得摔。关键不在于绝对静止，而在于动态的调节能力。你得感受那股晃动的力量，顺着它，引导它，而不是用蛮力跟它对抗。
这就说到一个挺要紧的词了：动态平衡。这词儿听着有点玄，其实意思很简单。就是说，真正的稳定，是在变化里找到的。你得允许东西晃，允许自己调整，甚至得有心理准备，它偶尔真的会掉下来。掉了，捡起来，看看是哪里没弄对，重新再立一次。怕的不是掉下来，而是掉了之后，就没了再把它立起来的那个心思。
我认识个老师傅，做瓷器的。他说，拉坯的时候，那转盘上的泥，看着是圆的，其实你的手感觉到的，全是它不规则的那点劲儿。你的任务不是把它硬掰圆，是感受那股劲儿，把它“顺”圆了。这手艺，追求的就是一种流动中的稳定。泥在转，手在动，心和眼跟着走，最后出来的坯子，又稳当，又活泛。这大概就是“动态平衡”最好的样子。
所以现在，我再遇到那种“不准掉下来”的时刻，心里头会悄悄换句话。我不再命令它“不准掉”，而是试着对自己说：“试试看，能稳住多久。” 这么一想，压力好像就松了一大截。注意力从那个可怕的结果，挪到了眼前正在发生的过程上。指尖的感觉更清晰了，能察觉到筷子每一丝微小的倾斜，然后手指头自然而然地去做出补偿。就算最后真掉了，也就是“哦，这次坚持了三十秒”，而不是“完了，我又失败了”。
生活里那么多要我们维持的东西：工作、健康、情感、梦想……哪一样不是我们指尖立着的“筷子”呢？我们总想着给它们下一道“不准掉下来”的严令，把自己搞得疲惫不堪。或许，我们可以换个念想。去感受它的晃动，去练习在晃动中调整，去接受偶尔的落地。保持一种动态的、有弹性的稳定，反而能走得更远，立得更久。
风还在吹，手还在微微地动。那根筷子，此刻还在我指尖上。它依旧在晃，画着小小的、不规则的圆圈。但我知道，我和它，都在这晃动里，找到了一种暂时的、自在的平衡。这就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