涩涩屋第一集
涩涩屋第一集
老城区有条巷子,叫槐花巷。巷子深处有家店,招牌旧得掉漆,模模糊糊就仨字儿:“涩涩屋”。打我从记事起,它就在那儿,门总虚掩着一条缝,玻璃上蒙着厚厚的灰,看不清里头。街坊邻居路过,脚步都会不自觉快上几分,眼神也飘忽着,说不清是忌讳,还是别的什么。
我小时候问过爷爷,那店到底是卖啥的?爷爷吧嗒着旱烟,眯着眼想了好一会儿,才慢悠悠吐出一句:“卖‘时光’的。”这答案,跟没答一样,反而让我心里更痒痒了。卖时光?时光还能论斤称两?这念头像颗种子,在我心里埋了好些年。
直到上个月,巷子口贴了拆迁通知,整条槐花巷都要推平了建商场。那些老铺子,剃头棚、修鞋摊、杂货店,都忙着清仓搬家,一片惶惶。唯独那“涩涩屋”,还是老样子,静悄悄的,跟周遭的忙乱格格不入。我心里那点好奇,一下子被勾到了顶点——再不去看看,这店,连同爷爷那句谜语,可就永远埋进瓦砾堆里了。
那天下午,我特意绕到巷子深处。站在那扇斑驳的木门前,我深吸了口气,才伸手去推。门轴发出“吱呀——”一声长叹,一股陈旧纸张混合着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,不难闻,反而有种奇异的安抚感。
店里比我想象的亮堂些,靠墙是顶到天花板的旧书架,塞满了书,地上也摞着不少。一个老头坐在柜台后的藤椅里,戴着老花镜,正对着一本发黄的书页出神。听见动静,他抬起头,镜片后的眼睛很温和。“随便看。”他说完,又低下头去。
我有点局促,沿着书架慢慢走。书真杂啊,有六七十年代泛黄的小说,有封面女郎笑容僵硬的旧杂志,有缺了角的连环画,甚至还有手抄的歌本。我随手抽出一本硬壳书,封皮没了,内页的纸脆得吓人。翻了几页,是些我没听过的地名和琐碎日记,字迹娟秀,像是个女学生的笔迹。里头夹着一张薄薄的糖纸,粉色的,隔着几十年光阴,似乎还能嗅到一丝虚渺的甜。
“那是‘寄存’的东西。”老头不知何时走了过来,声音很轻,“有的人,有些时光无处安放,就留在这儿了。”
我愣住了,忽然有点明白爷爷的话了。这满屋子的旧书旧物,哪一件不是一小段被封存的“时光”?那些泛黄纸页上的悲欢喜乐,主人或许已遗忘,或许已老去,但它们却被这间屋子小心翼翼地“涩”住了——像未成熟的果子,带着生涩,却保留了最初那点真实的滋味。
“涩涩屋……”我喃喃念着,原来不是鬼祟,而是种状态,是让飞速滚动的时光在这里变得迟滞、沉淀,显露出纹理的过程。
老头笑了笑,没再多说。我又待了一会儿,翻翻这本,看看那本。离开时,我没买任何东西,但心里却好像被什么填满了。推门出去,傍晚的阳光金灿灿地泼在即将消逝的巷子里,身后,那扇旧木门又轻轻合上,将一屋子的“涩”时光,暂时与外面喧腾的世界隔开。
我不知道这店会开到哪天,也不知道这些被寄存的时光最终去向何方。但那个安静的下午,在旧书页的窸窣声和尘埃漂浮的光柱里,我好像触碰到了这条老巷,甚至这座飞快变化的城市,那层从未向我展露过的、温润而复杂的肌理。这大概,就是“涩涩屋”给我的,第一份礼物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