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0岁外婆海角
六十岁的外婆，要去海角
我妈打电话来，声音里压着点哭笑不得：“你快劝劝你外婆，非要去什么‘海角’旅行，说是一辈子没看过天涯海角。那地方远着呢，她腿脚又不好。”
我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外婆的样子。花白的头发总是梳得一丝不苟，腰有点弯了，走路慢慢的，最远的活动范围就是小区花园和菜市场。海角？那听起来像属于年轻人的、充满冒险意味的词，和她安稳的晚年生活，隔着山海。
周末我回了家。外婆正戴着老花镜，仔细地看着一本旧相册。我凑过去，照片是黑白的，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，站在一片我认不出的土坡上，眼睛亮亮的，望着远方。“这是哪儿呀，外婆？”我问。她手指轻轻摩挲着照片边缘，笑了：“哪儿？记不清喽。那时候刚工作，心里老想着，等有空了，一定要去看看真正的大海，走到天边去看看。”
“后来呢？”
“后来啊，”她合上相册，语气平常得像在说今天天气，“后来就有了你妈妈，再后来就有了你。上班，带孩子，照顾家里。时间一晃，人就老了。那‘天边海角’的念头，也就被日子压到箱底儿了。”她顿了顿，看向窗外，“可这念头，它没死。这几天不知怎么的，老往外冒。我就想啊，再不去，恐怕就真的去不成咯。”
我心里某个地方，被轻轻撞了一下。我们总习惯把老人放在“被照顾”的位置，却忘了他们心里，或许也藏着一片未曾抵达的海洋。那份对远方的渴望，不会因为年岁而风化，它只是沉默了。
我开始帮她查路线，做攻略。目的地是南方一个真正的海角，需要先坐飞机，再转车。妈妈还是担心，念叨着身体啊，安全啊。外婆这次却出奇地坚持，眼神里有种我许久未见的、小姑娘般的执拗：“我这把年纪了，还有什么好怕的？我就想站在那块大石头上，让海风痛快地吹一吹。”
海风吹白了头，也吹亮了眼睛
旅程最终还是成行了。我陪着她。一路颠簸，她竟比我想象的更能适应。飞机上，她一直看着舷窗外棉花糖似的云层，喃喃自语：“原来天上是这样的。”那一刻，她不是我的外婆，更像一个对世界充满新奇的孩子。
终于站在了海角的礁石上。那天的风很大，吹得她的白发肆意飞舞，衣襟猎猎作响。眼前是看不到尽头的深蓝，海浪轰隆隆地拍打着岩壁，溅起雪白的碎沫。她没说话，只是静静地站着，手扶着栏杆，望着海天相接的那条线，看了很久很久。
我站在她侧后方，忽然觉得，那呼啸的海风，吹走了一些东西，也带来了一些东西。吹走的，或许是经年累月的琐碎与疲乏；带来的，是一种辽阔的宁静。她回过头，脸颊被风吹得红红的，眼睛却比任何时候都亮，她笑着说：“真好。心里头那点惦记，总算落地了。这风景，比我想的还好。”
回程的车上，她有些累了，靠着窗闭目养神，嘴角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。我忽然明白，这趟旅行对她而言，绝不仅仅是看了一次风景。它是一种“完成”，是对自己年轻时那个遥望远方姑娘的回应。她用这种方式，为自己的一个梦想，庄重地画上了句号。这份“完成”本身，就充满了力量。
自那以后，外婆还是那个安静的外婆，做饭，养花，在小区里慢走。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。她的话里，偶尔会跳出“海”、“风”、“礁石”这些词。她的眼神，似乎也染上了一点那片大海的澄澈与开阔。那趟海角之行，像一颗投入她心湖的石子，涟漪至今未散。它告诉我和妈妈，也告诉我自己：生命的热情与渴望，从来与年龄无关。只要心里还有那片“海”，任何时候，都可以出发，去自己的“海角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