私拍第一页
私拍第一页
老陈翻到那本相册的第一页时，手指头顿了一下。照片有点泛黄了，边角也卷了，上面是二十多年前的自己，蹲在老屋门槛上，咧嘴笑着，背后是半扇贴歪了的春联。这照片谁拍的？他眯着眼想了半天，愣是没想起来。好像是个过路的亲戚，借了台傻瓜相机，随手“咔嚓”了一下。这大概能算他人生中第一次“私拍”吧，虽然那时候，根本没这概念。
私拍这个词儿，现在听着可太不一样了。老陈听儿子提过，好像是指那种很个人、很随性的记录，不讲究什么构图光影，就图个真。这么一想，他那张门槛照，倒真是百分百符合——姿势别扭，背景杂乱，可那股子傻乐呵的劲儿，透着一股子生活的热气，是后来那些在景点前摆拍的“标准游客照”怎么也比不了的。
相册往后翻，照片渐渐规整起来。有了影楼拍的结婚照，妻子穿着租来的婚纱，笑容标准得像用尺子量过。有了孩子满月的艺术照，小家伙被打扮成小王子，在柔光箱前睡得正酣。这些照片当然珍贵，可看着它们，老陈总觉得隔了一层。太完美了，完美得有点像商店橱窗里的样品，少了点……人味儿。
他想起去年用手机给老伴拍的一张。是在厨房，她系着那条用了好些年的碎花围裙，正低头尝锅里的汤，侧脸的皱纹在黄昏的光里特别柔和。老伴当时还嗔怪：“拍这个干嘛，丑死了，也没美颜。”老陈却一直没删。那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瞬间，就是日子本身最普通的模样。锅碗瓢盆的协奏里，藏着过了大半辈子的踏实。这种不经意的生活抓拍，或许才是私拍最原本的意义。
老陈的儿子是另一种风格。他的手机相册，简直就是一部碎片化视觉日记：早上路边遇见的一只胖猫，中午外卖盒里摆得意外好看的煎蛋，下班时天边一抹奇形怪状的云……儿子说，这叫“记录存在的证据”。老陈起初不理解，觉得这有啥好拍的。后来慢慢咂摸出味儿来，这些看似无意义的瞬间，拼凑起来，不就是一个人独一无二的视角和情绪吗？它不追求被观看、被点赞，就是一种纯粹的“我在场”的标记。
想到这里，老陈忽然有点感慨。技术是飞奔向前了，从胶卷到数码，再到人手一台的高清摄像头。可拍照片这件事的内核，好像绕了个圈，又有点往回走了。从最早那种珍贵的、仪式感的留影，到后来影楼制造的“完美时刻”，再到现在，很多人又开始迷恋用镜头捕捉那些粗粝的、真实的、甚至有点瑕疵的瞬间。这不是倒退，更像是一种回归。回归到记录本身最原始的冲动——不为取悦谁，就是想留住那一刻眼睛看到的，心里感受到的。
他合上旧相册，又拿起手机。窗外，老伴正在小院里浇花，水珠在阳光下亮晶晶的。老陈举起手机，没有喊她，也没有特意找角度，就那样轻轻按了一下。屏幕定格下的，是她微微弯着的背影，和一片被水淋得生机勃勃的绿。这张照片，大概率不会被他发到任何朋友圈，但它会安静地躺在手机里，成为他“私拍”相册里，崭新一页的封面。
老陈觉得，所谓私拍，大概就是给自己的生活写一封视觉的信，收信人是未来的自己。信里不用华丽的辞藻，只需诚实地写下：某年某月某日，光是这样，风是那样，而我，曾这样活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