精藏阁一址二址
精藏阁一址二址
老陈第一次带我去看那地方时,是个梅雨天。巷子深得像是被城市遗忘的褶皱,青石板路湿漉漉的,映着两旁斑驳的白墙。他停下脚步,指着前方两扇对开的、毫不起眼的旧木门,语气里带着点神秘的得意:“喏,就是这儿了。精藏阁,一址。”
我当时心里直犯嘀咕。这地方,藏得比老陈那点私房钱还严实,能有什么名堂?推门进去,景象却让我一愣。外面看着局促,里头却别有洞天。不是想象中那种亮堂的大展厅,光线是柔和的,从高高的明瓦天窗渗下来,像给满屋的旧物蒙上了一层时间的包浆。东西摆得满满当当,却又不显杂乱。这边是几排顶天的老书架,线装书脊上的字都有些模糊了;那边是多宝格里陈列的瓶瓶罐罐,釉色温润;墙角还倚着些卷起来的字画,轴头都磨得光滑了。
老陈是这里的“阁主”,其实也就是个痴迷老物件的退休教师。他泡上茶,不急着介绍那些值钱的玩意儿,反倒指着窗下一张掉漆的方桌说:“你看这桌子,普通吧?可它是我曾祖父用过的。小时候我在上面练过字,挨过训,也偷吃过糕点。这面上的每一道划痕,我都知道来历。”他这话,让我心里动了一下。我忽然觉得,这满屋子的东西,好像不是冷冰冰的“藏品”,而是一个个被定格下来的、鲜活的往日瞬间。它们被如此精心地收集、安置在这里,仿佛时间在这屋子里走得特别慢,特别珍惜。
这大概就是“精藏”二字的味道吧。不在于东西有多金贵,而在于那份对待旧时光的、近乎虔诚的仔细和用心。每一件物品的摆放,似乎都经过深思熟虑,要让它待在最合适的位置,呼吸着最合适的气息。
大概过了半年,我又去找老陈喝茶。他却摆摆手,领着我出了巷子,七拐八绕,走到隔了两条街的一个老社区里。一楼带个小院,他掏出钥匙打开门。“进来看看,这是精藏阁的二址。”
我一看,乐了。这儿和那个充满“旧时光”气息的一址,风格可太不一样了。屋里明亮开阔,墙上挂的不是山水古画,而是色彩大胆的现代油画和抽象摄影。架子上摆的,有造型奇特的当代陶艺,有老式收音机改造的音响,还有一整面墙的……老式机械键盘,按年代排列得整整齐齐。甚至还有个角落,专门陈列着八十年代的热水瓶、搪瓷缸子,那些我童年记忆里的物件。
“懵了吧?”老陈给我倒了杯咖啡,自己还是端着紫砂壶,“一址嘛,藏的是‘过去的老’。这二址,藏的是‘正在变老的现在’,或者说,是‘刚刚成为历史的昨天’。”他拿起一个造型憨拙的陶瓷摆件,“这是我学生做的,他说这代表了‘社畜的呐喊’,我觉得有趣,就收来了。还有那些键盘,敲击声噼里啪啦的,是多少人第一份工作、第一篇文章的记忆啊。现在不都成了‘老物件’了么?”
我慢慢琢磨过味儿来了。这一址二址,像是一枚硬币的两面,或者说,是时间河流的两岸。一址在彼岸,沉着、静默,收藏着已经沉淀完成的时光结晶,那是需要屏息凝视的“精藏”。二址则在此岸,热闹、鲜活,打捞着刚刚从我们指尖流走的、还带着体温的岁月片段,这是一种动态的、正在进行中的“精藏”。
老陈说,他建这二址,是因为发现“历史”形成的速度,好像比以前快多了。很多我们觉得还在眼前的东西,一眨眼,就成了需要解释的“典故”。他想留住这个过程,让“精藏”这件事,不只是回头顾盼,也能侧耳听听当下正在成为历史的那种、细微的咔嚓声。
从那以后,我隔叁差五就会去这两个地方转转。在一址,我学会安静,学着从一件器物的纹理里,读出百年前某个工匠手心的温度。在二址,我则常常会心一笑,甚至有点鼻酸,因为看到某个物件,猛然撞见自己那段已经蒙尘的青春。
精藏阁这一址二址,与其说是在收藏物品,不如说是在用两种不同的方式,打捞我们人类共同记忆里那些容易散落的碎片。一个向着时间的深处,小心翼翼地打捞;另一个,则在我们生活的岸边,随时弯下腰,捡起刚刚被浪花推到脚边的贝壳。它们都在提醒着我,有些东西走得再快,也总得有个地方,让它们能歇歇脚,让我们能回头看看,自己是从哪儿来的。
城市的拆迁通知,据说已经贴到巷子口了。我不知道那一址的老房子还能存在多久。但我想,只要老陈这样的人还在,只要我们心里还对那些流逝的光阴存着一份温柔的打捞之意,那么,“精藏阁”就总会有它的“一址”和“二址”。它们可能不在某条具体的巷子里,而会在更多人的心头,悄悄开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