没穿罩子喂他吃
没穿罩子喂他吃
李婶站在灶台前,手里搅着一锅白粥,热气扑了她满脸。窗户没关严,晨风溜进来,吹得她领口凉飕飕的。她低头瞥了一眼——那件穿了好几年的旧棉布衫,洗得发软,最上头那颗扣子不知什么时候崩掉了,一直没缝。就这么敞着个口子,里头空荡荡的,啥也没穿。她愣了愣神,手里勺子慢了下来。
屋里传来两声闷咳,沙哑得像破风箱。是她男人老张。李婶回过神,赶紧舀粥,又小心地从柜子深处摸出个小瓷罐,用干净勺子挖了小半勺蜂蜜,细细搅进粥里。老张年轻时爱抽烟,老了肺不好,一咳起来就没完,听说蜂蜜能润着点儿。
她端着粥碗进屋。老张靠在床头,瘦得颧骨都凸出来了,眼窝深陷,就一双眼睛还跟着她转。李婶在床沿坐下,把碗搁在床头柜上,习惯性地先伸手去探他额头。温度还好。她这才端起碗,舀起一勺,放在自己嘴边轻轻吹了吹,又用嘴唇碰了碰试温度,这才递过去。
“来,慢慢吃。”她声音压得很轻。
老张张开嘴,粥送进去,他慢慢地咽。屋子里很静,只有他吞咽时细微的声响,还有窗外偶尔的鸟叫。喂了几口,李婶身子往前倾了倾,想给他擦擦嘴角。就这一下,老张的目光,无意识地,落在了她敞开的领口里。那片皮肤,松了,皱了,不再光洁,像用久了的粗布,还带着常年灶台前熏出来的、洗不净的烟火色。
李婶动作顿住了。她忽然觉得,那没遮没挡的胸口,被风掠过的地方,凉意更重了些。脸上有点热,说不清是臊还是别的。她下意识想抬手拢一拢衣襟,可手端着碗,空不出来。再说了,拢什么呢?都老成这样了,还在自己男人面前讲究这个?
可这念头,像水底的泡泡,自己冒了上来。她想起刚结婚那会儿,也是这件旧衫子,还是新的,扣子系得严严实实,脸皮薄得像窗户纸。给他递个水,手指头碰一下都要脸红半天。现在呢?给他擦身子,端屎端尿,什么没见过,什么没做过。这身子,早就不是“身子”了,倒像是件用旧了的工具,只管还能不能用,哪还顾得上好看不好看,遮没遮严实。
老张忽然又咳起来,咳得身子弓起。李婶赶紧放下碗,扶住他,一下一下给他拍背。等咳喘平复,他靠回枕头,闭着眼,喘着粗气,手却从被子里伸出来,摸索着,碰到了李婶放在床边的手。他手很瘦,很干,没什么力气,就那么虚虚地盖着。
李婶低头,看着那只手。手上老年斑很深,指甲缝里还有点洗不掉的泥垢,是去年还能下地时留下的。她没抽开手。她又舀起一勺粥,吹凉,递过去。这回,她没再去试温度,也没在意领口是不是还敞着。
“再吃点儿,加了蜜的,甜。”她说。
老张睁开眼,看了看粥,又抬起眼,看了看她的脸。那眼神混浊,却好像有点别的什么。他点了点头,又顺从地张开嘴。
一碗粥,喂了挺久。喂完,李婶给他擦了脸和手,收拾碗勺。走到门口,她回头看了一眼。老张又合着眼,像是睡了。她轻轻带上门。
回到厨房,她把碗勺洗了。擦干手,站在那儿,发了一会儿呆。然后,她走到那个老旧的五斗柜前,拉开第一个抽屉,翻找起来。针线笸箩压在几件旧衣服下面。她把它拿出来,找出针,又挑了一截颜色差不多的灰线,对着光,眯起眼,颤巍巍地穿了好几次,才把线穿进针眼里。
她坐回到床边,就着窗口的光,拿起那件旧棉布衫,找到领口那颗掉了扣子的地方。一针,一线,慢慢地缝。缝得不算好看,针脚有些歪扭,但很结实。缝好了,她用力扯了扯,确定不会轻易再掉,然后拿起剪刀,剪断了线头。
她把衣服迭好,放在枕头边上。明天就穿这件。扣子系上,就都严实了。倒不是觉得有什么见不得人,只是……只是觉得,喂他吃下一顿饭的时候,或许,那粥的滋味,能更纯粹些。那些日日夜夜的悉心照料,那些说不出口的相依为命,还有这具衰老躯体里,残存的一点儿,属于“女人”而不是“护工”的模糊知觉,都需要一个最寻常的生活温度来安放。这温度,不在别处,就在这一针一线,一粥一饭,在这件缝好了扣子的旧衣衫里。
窗外的天,彻底亮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