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勤病房
夜勤病房
医院的夜,和白日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。白天的嘈杂像是潮水,到了点就哗啦啦退得干干净净,留下这片被灯光漂白的寂静。我值夜班,推开那扇厚重的病房门,熟悉的消毒水味儿裹着一点儿若有若无的疲惫,就漫过来了。
走廊的灯调暗了,只有护士站那一圈是亮的,像深海里的灯塔。病人大都睡了,呼吸声此起彼伏,有的绵长,有的短促,在寂静里被放大,听着让人心里莫名安定。可你知道,这安定底下,藏着无数细小的暗流。哪个监护仪的报警声会突然响起?哪个床的病人会按铃说疼得睡不着?这些,都是夜勤人心里绷着的一根弦。
老李还没睡。他是叁床,胃癌术后,恢复得慢。我轻手轻脚过去,他正望着窗外黑黢黢的天发呆。“李叔,还不歇着?”他转过头,脸上挤出点笑:“人老了,觉少。白天睡多了,晚上就跟这夜似的,又长又清醒。”我帮他掖了掖被角,没说话。这时候,倾听比说什么安慰的话都管用。他断断续续地讲起老家的事,讲他院子里的石榴树,讲夜里怎么听着虫鸣入睡。他的话很慢,字句像是从很深的地方捞上来。我听着,忽然觉得,这夜勤病房,守着的不仅仅是生命体征那些跳动的数字,更是这些在漫漫长夜里,无处安放的记忆和牵挂。
后半夜,是最难熬的。生物钟到了最低谷,眼皮打架,脑子里像灌了浆糊。我站起来走动,用冷水洗把脸。经过七床,是个年轻人,车祸骨折,睡得倒沉。他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,在黑暗里很扎眼。我瞥见屏保是他和家人的合影,笑得很灿烂。这一下子的光亮,又很快暗下去,却让我精神了一瞬。在这里,每个躺下的人,背后都拖着一整个喧闹的人间。我们的守候,就是为了让他们能平安地回到那个喧闹里去。
凌晨四点左右,五床的老太太按了铃。她没大事,就是醒了,有点心慌,想喝口水。我扶她起来,小口喂她喝了点温水。她干瘦的手抓着我的胳膊,力道不小。“姑娘,辛苦你们了。”她的手很凉,话却暖。这一句“辛苦”,把夜班的疲累冲淡了不少。这种时刻,你会真切地感到,你的存在被需要着,哪怕只是递一杯水,说一句“我在”。
窗外的天色,不知不觉,从浓墨一样的黑,化成了藏青,又透出点儿鸭蛋壳的灰白。远处传来依稀的鸟叫,第一声,怯生生的,接着便多了起来。病房里开始有了窸窸窣窣的动静,早醒的病人翻了个身,护工也开始准备洗漱的毛巾。最紧张的夜,算是过去了。我长长地舒了口气,交接班前,最后巡视一遍病房。看着那些安睡的,或是醒来的面孔,心里很平静。这一夜的生命守夜,看似寻常,却扛住了无数可能的风浪。日光终将驱散黑暗,而夜里发生的一切,那些细微的观察,及时的处置,安静的陪伴,都无声地汇入了他们康复的河流里。天,快亮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