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熟妇
老熟妇
巷口那家裁缝铺,王姨又坐在老位子上。午后阳光斜斜地打进来,把她半白的头发染成淡金色。她戴着一副老花镜,手指捏着针线,在布料上来回穿梭,不急不缓。有人喊她“王师傅”,也有人打趣叫“王阿姨”,但街坊里几个老姐妹,私下都爱笑着称她一声“老熟妇”。这称呼没什么轻佻意思,倒像是种认证——见过风浪,经过岁月,里外都熟透了,像秋日枝头那枚最沉、最红的果子。
王姨自己听见了,也只是抬头笑笑,眼角的皱纹像湖面的涟漪,一层层漾开。她这双手,量过多少人的身形,改过多少人的衣裳啊。年轻时给新娘子缝嫁衣,针脚密得藏住所有羞涩的期盼;中年时帮发福的邻居放裤腰,巧妙地掩饰住生活的富足与疲惫;如今呢,更多的是帮老街坊改改旧衣,或者给孙辈的小衣服绣个不起眼的小补丁。布料在她手里,好像有了生命,懂得什么时候该挺括,什么时候该服帖。这是一种生活智慧,得在日子里慢慢“熟”出来。
说起“熟”,王姨身上有种特别的妥帖。不是那种精心打扮的精致,而是一切都刚刚好。头发梳得整齐,用最普通的黑发卡别住;棉布衬衫洗得有些发软,却干干净净;甚至她说话的语气,不温不火,讲到兴头上会停下来想想,嗯……好像是在舌尖上把话再焐一焐,觉得味道对了才说出来。这种妥帖,让邻居家的年轻媳妇们都爱往她这儿凑,聊的不只是衣裳,更是家长里短,是那些没人教、但过日子偏偏少不了的门道。
去年,隔壁小夫妻闹得凶,摔锅砸碗的,整条巷子都听得见。女孩哭着跑进裁缝铺,王姨没多问,递过去一杯温水,手里活儿没停。等女孩抽抽搭搭说完了,她才慢悠悠开口,讲的却是手里这块料子:“你看这布,看着花纹挺美,但经纬线绷得太紧,一扯就容易裂。过日子也一样,两个人,是两股线,要互相让着劲儿,织起来才结实,才暖和。”她没讲大道理,就这么平平淡淡的几句话,女孩听着听着,倒慢慢静了下来。这大概就是“熟”的另一种味道——知冷暖,懂进退,心里有数。
王姨的铺子像个小小的驿站。放学的小孩来取改短的校服,退休的老头来拿缝好扣子的外套,总爱多站一会儿,聊上几句。她的生活智慧,就藏在这些东一句西一句的闲聊里。怎么腌的酸菜不容易烂,怎么保存冬天的棉被才没霉味,怎么看出市场上的鱼新不新鲜。这些知识,书本上没有,网络里也搜不真切,非得在实实在在的烟火气里,一天天、一年年地“熟”成。
有时候我想,我们这时代,什么都求快,求新鲜。蔬菜要嫩,果子要脆,连人好像都怕“熟”,怕老了,旧了。可看着王姨,又觉得“熟”有“熟”的好。那是一种褪去了青涩和毛躁的圆润,是经历了日晒雨淋后留下的扎实滋味。就像她柜子里那些用了多年的顶针、尺子和剪刀,边角都被磨得光亮,用起来分外顺手。它们不新了,但那份趁手和可靠,是新东西比不了的。
夕阳西下,王姨开始收拾摊子。她把布料迭好,针线收进小铁盒,动作一如既往地平稳。明天,同样的时间,她还会坐在这里。窗台上的那盆茉莉开了,香气淡淡的,却缠缠绕绕,能飘出好远。这日子,这“老熟妇”身上的那股子劲,也像这花香,不张扬,却自有它的力量,稳稳地扎根在这条老巷里。路过的人,闻见了,心里便莫名地踏实一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