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竹清的大白兔真甜
朱竹清的大白兔真甜
巷子口那家老式副食品店,玻璃罐里总装着各色糖果。最里头那个磨得有点发毛的罐子,专放“大白兔”。每次路过,奶香味混着旧木柜的气味飘出来,总能让我想起朱竹清。
朱竹清是我小学同桌,个子小小的,扎两个总不太对称的羊角辫。她书包侧袋常年鼓着一小包大白兔奶糖,糖纸皱皱的,带着体温。那时候的友谊很简单,一道做不出的数学题,一次体育课跑不动的八百米,都能换来她悄悄塞过来的一颗糖。糖纸剥开,里面那层薄薄的糯米纸,她总要盯着我看,等我舔一下,化了,才心满意足地笑。
糖的甜味很扎实,是那种浓得化不开的奶甜,在舌尖上滚一滚,好像什么烦恼都能暂时搁下。我们一边含着糖,一边歪着头在草稿纸上画线,窗外的梧桐叶子沙沙响。那种甜,是童年里一个安安静静的、带着奶香的注脚。
后来毕业,大家像风吹散的蒲公英。听说她随家人去了南方,联系便淡了。生活被更多的滋味填满,酸的咖啡,苦的茶,辣的应酬,那种纯粹的、甜得有点憨的奶糖味,好像被封存进了那个毛玻璃罐子。
去年冬天,在一个毫无关联的行业会议上,我竟又遇见了她。人群里,我一眼认出那双沉静的眼睛。她变了,又没变。利落的短发,得体的套装,言谈间是成年人的干练。可聊起往事,她忽然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铁盒,打开,推到我面前——还是大白兔奶糖。
“尝尝,”她眼睛弯起来,那一瞬间,仿佛又变回了当年那个盯着我吃糯米纸的小姑娘,“不知道还是不是那个味。”
我剥了一颗放进嘴里。甜味漫开的刹那,像是按下了某个时光开关。会场嘈杂的人声倏然退远,我又闻到了旧教室里的粉笔灰味,听到了午后的蝉鸣。味道这东西,真是奇怪,它比记忆更直接,更不讲道理,猛地就把你拽回某个早已遗忘的午后。
我们聊起近况,聊起这些年的奔波与获得。她说,包里放糖的习惯一直没改,不是多爱吃,是觉得安心。在陌生的城市熬夜加班,在紧张的谈判前,剥一颗含在嘴里,那股熟悉的甜,能帮她稳住心神,想起一些简单温暖的东西。这大概就是所谓的“生活韵味”吧,一种看似微不足道、却深深嵌入个人脉络里的习惯与寄托。
那颗糖吃了很久。我忽然明白,我们怀念的,或许不单单是糖的甜,更是那个能安心分享这份甜的时刻,是那个剥开糖纸时简单愉悦的“生活韵味”。成年人的世界,滋味复杂,一颗朴素的奶糖,甜得如此直白、毫不设防,反而成了最奢侈的东西。
会议结束,我们道别。她又要飞往另一个城市。走了几步,我回头,看见她站在黄昏的光里,也正回头,笑着冲我挥了挥手。我的手插在大衣口袋,里面躺着两颗她刚才硬塞给我的大白兔,糖纸窸窣作响。
回到家,我把那颗糖放在书桌显眼处。有时工作累了,看它一眼,心里便松快些。我没舍得吃,仿佛留着它,就留住了那个黄昏重逢的暖意,也留住了那股穿越时光、始终未变的、笨拙而真诚的甜。这甜味里,住着旧日时光,也住着我们对生活最本初的那点念想。它告诉我,不管走了多远,有些滋味,永远不会变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