怡红院十次
怡红院十次
老陈总爱往胡同深处那家叫“怡红院”的旧书店跑。这店名起得唬人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风月场所，其实里头堆满了发黄的老书，空气里都是灰尘和旧纸张混合的味道。店主是个寡言的老头，整天窝在柜台后面打盹，只有老陈来的时候，才会抬抬眼皮。
头一次进去，纯粹是好奇。老陈被那招牌吸引，推门进去，铃铛“叮当”一响。里头光线昏暗，书架挤挤挨挨，书堆得快要顶到天花板。他随手抽出一本七十年代的地理杂志，翻了几页，竟然看入了神。打那以后，就像有根线牵着他似的，隔叁差五就往那儿钻。
去的次数多了，他发现这地方有点意思。它不像连锁书店那么亮堂规整，书也不按常理出牌。一本清代县志旁边，可能塞着本八十年代的武侠小说；一套严肃的历史丛书下头，压着本外国漫画。找书得靠缘分，更像是一种“淘”。这种不确定性，反而成了最大的吸引力。你不知道下一次弯腰，会从哪个角落里扒拉出什么宝贝。
第二次，他淘到一套残缺的《水浒传》连环画，童年记忆一下子涌上来。第五次，他在一个破纸箱底发现了一本民国时期的钢笔字帖，字迹清隽，让他这个半吊子书法爱好者如获至宝。每找到一本合心意的旧书，都像完成了一次小小的冒险。这种体验，是点几下鼠标、等着包裹送上门完全无法比拟的。
老陈觉得，这书店的魅力，就在于它的“实体感”。你得亲自去，用眼睛扫，用手去翻，甚至能闻到不同年代纸张散发的不同气味——有的带点霉味，有的残留着淡淡的烟味，仿佛藏着上一个主人的故事。这种人与物之间直接的、充满偶然性的触碰，在数字时代变得稀罕了。
第七次去的时候，外头下着雨。店里更静了，只有雨声和翻书的沙沙声。老陈在一个角落发现了一本没有封皮的笔记，里头是手抄的民间食谱，字迹歪歪扭扭，还画着简单的示意图。他站在那儿看了好久，想象着几十年前，是哪个老太太在灯下一笔一画记录着家的味道。那一刻，手里的旧物忽然有了温度。
最近这第十次，老陈没特意找什么。他只是沿着熟悉的过道慢慢走，手指拂过一排排书脊。店主老头破天荒开了口，问他：“常来啊？”老陈笑笑：“嗯，这儿踏实。”老头没再说话，递过来一杯温茶。
走出书店时，天已傍晚。老陈回头看了看那块略显褪色的招牌，“怡红院”叁个字在夕阳里透着暖光。他想起这十次“探访”，每次心境都不同，有时为寻一本书，有时好像就为了在那片旧书堆里发会儿呆。这地方像个时间的避风港，把喧嚣挡在了外面。那些躺在电子设备里整整齐齐的书目清单，固然方便，却总少了点意料之外的惊喜和那种亲手“遇见”的实在感。
他大概还会来第十一次、第十二次。谁知道下一次推开那扇门，叮当作响的铃铛声后，又会和哪段被遗忘的时光打照面呢？这份期待本身，就挺让人着迷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