妈妈为我启蒙
妈妈为我启蒙
我人生中第一个清晰的记忆,和灯光有关。那大概是个冬天的傍晚,天早早地就暗了下来,屋子里还没开大灯。妈妈把我抱在膝上,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,书页有些卷边。她翻开一页,指着上面的图画,轻声说:“看,这是‘光’。”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,画的是一扇窗户,窗外有棵模糊的树,而一束明亮的、带着线条的阳光,正斜斜地照进屋里,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、肉眼本看不见的微尘。
那时的我,当然不懂什么是光的折射,更不懂丁达尔效应。但我记住了那束被画出来的光,记住了妈妈温柔的声音,也记住了那个昏暗房间里,我们相依的温暖。这大概就是启蒙吧?不是生硬地塞给你一个知识点,而是在你心里,悄悄地、温柔地,点亮第一盏灯。
我妈妈是个普通的纺织厂女工,她没读过多少书,但她对知识有种朴素的、近乎本能的尊重。我们家不富裕,可书架总是满满的。那些书,有的是她攒钱买的,有的是从旧书摊淘来的,封面五花八门。她从不逼我背唐诗,也不强求我学算术。她的方法,简单得很,就是“一起看”。
夏天的夜晚,我们在院子里乘凉,她会指着银河,给我讲牛郎织女的故事,讲着讲着,又会说:“其实啊,那些星星离我们可远了,它们自己也会发光发热呢。”故事是古老的传说,而后面那句补充,是她从某本旧科普杂志上看来的。神话和科学,在她那里一点也不打架,都成了吸引我抬头望天的理由。
她的启蒙,藏在生活的每个角落里。包饺子时,她会说:“你看,这面皮是圆的,馅儿放中间,对折一捏,就变成了半圆的‘月亮’。”下雨天,水滴在瓦檐下连成线,她会带我伸手去接,说:“这就是‘水往低处流’。”她把我对这个世界最初的好奇心,像呵护幼苗一样,轻轻拢在手里,用最平常的话语浇灌。
我记得最清楚的,是学骑自行车那次。我摔了好几次,膝盖磕破了皮,又疼又委屈,坐在地上不想起来。妈妈没有立刻扶我,她蹲在旁边,看着我膝盖上的伤口,突然说:“你瞧,这血是红的,对吧?可你知道吗,在我们身体里面,还有看不见的、更小的‘路’,叫血管,这血就是通过它们,跑遍全身的。你这一摔,它们正忙着给你修补呢。”她的话,让我忘了哭,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膝盖,仿佛能看见里面有条忙碌的、小小的河流。疼痛还在,但一种奇异的感觉升了起来——我的身体,原来这么奇妙。她就这样,把我从“摔倒”这件糟心事的情绪里,引向了对自己身体的好奇。那辆自行车我后来当然学会了,但膝盖上那个小伤疤怎么好的,我早就忘了,唯独妈妈对于“血管”和“修补”的那段话,我记得清清楚楚。
如今,我读了很多书,也见识了更广阔的世界。我明白了妈妈当年讲的许多知识,其实很浅,甚至有些比喻并不那么准确。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?她从未想过把我培养成什么天才。她所做的,只是用一个母亲全部的耐心和爱,为我推开了第一扇窗。从那扇窗望出去,阳光是有形状的,星星是会讲故事的,雨水是连着线的,就连疼痛里,也藏着一个正在自我修复的、忙碌的微小世界。
她给我的,不是知识的罗列,而是一把钥匙,一种视角,一份对万物保持温和探究的兴趣。这盏最初由她点亮的灯,光或许不够强烈,却足够稳定,足够温暖,一直照着我在后来的路上,自己愿意去摸索,去发现更多。很多个夜晚,当我伏案工作或阅读时,偶尔抬头,还是会想起那个冬日的傍晚,那束画在书页上的光,和那个把我抱在怀里,指着它说“看”的温柔声音。那声音,至今仍是我心里最踏实、最明亮的底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