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级迷诲
一级迷诲
老王这几天有点不对劲。下班一回家就扎进书房，门关得死死的，问他干嘛呢，就含糊地应一句“查点资料”。饭桌上，筷子扒拉着饭，眼神却飘得老远，好几次差点把菜喂进鼻孔里。他老婆心里犯嘀咕，这模样，跟当年他们厂里那几个沉迷打牌的老哥，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。
那天晚上，我正好去他家送点东西。趁着老王去泡茶的功夫，他老婆朝书房努努嘴，压低声音：“你觉不觉得，他像被什么东西‘迷’住了？”那个“迷”字，她说得又轻又重，带着点说不出的忧虑。我心里咯噔一下，脑子里忽然冒出个词儿——信息茧房。这老哥，别是钻进去出不来了吧？
书房门虚掩着，我瞥了一眼。屏幕上花花绿绿的，是那种典型的、让人一看就头晕的资讯页面。老王回来，端着茶杯，话匣子一下就打开了。他说他现在每天看的，才是“真相”，外面新闻都是糊弄人的。他说得眉飞色舞，嘴里蹦出一连串陌生的名词和斩钉截铁的结论，那眼神里有光，一种近乎亢奋的、确信不疑的光。我听着，却觉得他像被困在一个透明的罩子里，外面的人看他清清楚楚，他自己却觉得拥有了全世界。
这让我想起以前在公园里看人下棋。真正的棋手，盯着棋盘，走一步想叁步，心里装着全局。可也有那么一种观棋的，挤在最前面，脖子伸得老长，激动地指挥“跳马！拱卒！”，声音比谁都大，觉得自己才是最高明的。老王现在，不就有点像那个最激动的“观棋者”么？他接收着单一平台推送的、高度同质化的信息，这些碎片像滚雪球一样，越滚越大，越滚越结实，最终垒成了一座坚固的城堡。他就住在里面，觉得自己掌握了独一无二的真理。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认知闭环了吧，自己出不去，别人也进不来。
我试着问了句：“你看的这些，有试着从别的角度查证过吗？”他愣了一下，摆摆手：“不用查，这里面逻辑都是通的。那些主流渠道，才是有意引导呢。”得，门关上了。这不是知识多少的问题，而是一种思考路径的依赖，或者说，是一种被精心投喂后的舒适。算法太懂他了，知道他爱吃什么，就源源不断地端上同口味的菜，直到他再也吃不惯别的味道。这种舒适区，温暖、安全，充满认同感，但待久了，思考的肌肉是会萎缩的。
走出老王家，夜风一吹，我脑子里那个想法更清晰了。所谓的“迷”，很多时候不是遇到了多么诡异的东西，而是不知不觉中，我们交出了自己判断的主动权。那些源源不断、看似为你量身定做的信息流，织成了一张柔软的网。刚开始，你觉得是享受，是知音；时间长了，才发现手脚都被轻轻缠住了。想挣脱，得费点劲，因为挣脱意味着要主动去听那些“不悦耳”的声音，要去自己动手拼接复杂的事实拼图，这多累啊。
老王的书房还亮着灯。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出来，或者，会不会想出来。这大概是我们这个时代，很多人悄悄面临的一个选择题：是待在那个被精心调试好的、四季如春的信息温室里，还是推开窗，感受一下外面真实世界的风雨和阳光？毕竟，真实的世界，从来不只是由一个声音构成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