铁岭荒老水

发布时间:2025-12-30 08:12:42 来源:原创内容

铁岭荒老水

说起铁岭,外乡人大概只记得是个出笑星的地方,热闹。可你要是往东边山里走,走得深了,就会遇见一些不一样的东西。比如,我说的这“荒老水”。

这名字听着就有点儿孤僻,是吧?它不是一条河,也不是一口井,是山坳里一片说不上来的水洼子。四周的林子长得泼辣,枝桠横斜,把那点儿天光遮得严严实实。水是墨绿墨绿的,瞧着不见底,水面平得像块老玻璃,不起一丝波纹。你站在边上,会觉得这片水啊,比周遭的山、比头上的天,都要老上许多。

村里的老人,偶尔提起它,话不多,就摇摇头:“那地方的水,年头太荒了。”问怎么个荒法,他们便眯起眼,像是望见了很远的东西,嘴里含糊着:“水嘛,和人一样,搁久了,味儿就变了。”

我头一回见着荒老水,是跟一个放羊的刘爷。他的羊群宁可绕远啃秃山坡,也绝不挨近那水边半步。刘爷叼着旱烟杆,用下巴颏指了指那片沉寂的绿色,说:“瞧见没?这水,不养鱼虾,不招鸟雀,连水蚊子都没有。它就把自个儿‘搁’在这儿,一年又一年。”他用了“搁”这个字,让我心里一动。是啊,这东西不像活水,奔流不息;它像是被时光遗忘在这里的一件旧物,自己也就慢慢忘了流动的本能。

我蹲下身,想掬一把水看看。手还没碰到水面,一股子寒气就顺着指尖爬上来,不是冬日的凛冽,而是一种沉甸甸的、往骨头缝里钻的阴凉。我缩回手,忽然觉得,这水的“荒”,或许不是荒芜,而是一种深沉的孤独。它看过太多春秋,身边的树黄了又绿,绿了又黄,山石都被风雨磨变了样,只有它,还是这副样子,把所有的故事都吞进肚子里,化成了这不见底的墨绿。它太老了,老到已经懒得诉说,也无人可诉了。

刘爷磕磕烟灰,说起一桩旧事。早些年有个地质队的年轻人,不信邪,非说这水下可能有矿脉,带着仪器来探。鼓捣了半天,仪器上的指针乱跳,什么数据也读不出。那小伙子后来在村里歇脚时嘀咕,说那水边静得吓人,耳朵里却好像能听见一种嗡嗡的响,不是声音,倒像是……时间的锈迹在剥落。这话说得玄乎,但村里人懂。那不就是“荒”到深处,自个儿生出的一种静默的回响么?

离开的时候,我又回头望了一眼。暮色正一点点染上来,荒老水在昏暗的光里,更像一块沉在地表的、温润又冰冷的古玉了。它不会在意谁来谁走,它只是在那里,持续地“搁置”着自己的存在。这种“搁置”,不是废弃,反倒成了一种独特的完成。

回城的路上,车窗外的灯火越来越密,越来越亮。可我心里,却老是晃着那抹化不开的墨绿。我们这些人,在热闹的人世间奔忙,追逐着一切新鲜、流动、喧腾的东西,生怕被落下。可荒老水就那么坦然地“荒”着,“老”着,它用一种极致的静止,对抗着外面那个让人眼花缭乱的流速。它让你觉得,或许“存在”本身,就可以是一种巨大的、充满岁月质感的力量,不一定非要证明什么,或流向哪里。

往后的日子,每当被什么事儿催得心浮气躁,我总会没来由地想起铁岭山坳里的那片水。心里便仿佛触到一丝那样沉静入骨的凉意,能让人忽然停下来,喘一口气。想想看,这世上,总得有些东西,是不跟着我们的钟表走的。它荒它的,你忙你的,两不相干,却又在某个瞬间,奇妙地通了心意。这大概,就是荒老水留给我的,一点安静的念想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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