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班主任的滋味》2中文字
《班主任的滋味》2中文字
办公室里静悄悄的，就剩我和那杯凉透了的茶。窗户外头，学生放学回家的喧闹声早就散干净了。我捏着手里那份皱巴巴的班级周记汇总，指尖有点发凉。这班主任的滋味啊，真像这杯冷茶，初入口是提神的苦涩，含久了，却咂摸出一点说不清的、淡淡的回甘。
上周，班里那个总坐最后一排、闷声不响的男生，在周记里画了一幅画。没有文字，就一幅画：一个火柴人站在高高的讲台边上，脚下踩着密密麻麻的、更小的火柴人。线条歪歪扭扭，但那股子孤独和居高临下，扑面而来。我心里咯噔一下。这孩子，画的是我吗？我平时，是不是太“高高在上”了？这份周记，没打分，也没写评语。我把它单独抽了出来，压在玻璃板下面。
第二天课间，我像是“偶然”路过篮球场。他一个人，对着篮筐，一下一下地投着，命中率不高。我走过去，没接球，也没谈学习，就靠在场边栏杆上，说：“这篮板角度，是有点刁钻。”他愣了一下，没回头，“嗯”了一声。过了好一会儿，球滚到我脚边。我捡起来，用挺别扭的姿势扔了出去——球连篮筐的边都没沾到。他忽然“噗嗤”笑出了声。那一瞬间，我觉得我们之间那堵看不见的墙，“班主任”和“学生”之间那道标准的界线，好像松动了一块砖。
这事儿让我琢磨了好久。我们总想着去“管理”，去“引导”，制定一条条清晰的“成长路径”。可孩子们的心，哪里是能简单地用“路径”规划出来的呢？他们是在一片混沌的、自我的迷雾里，跌跌撞撞地寻找光亮。我们提着灯站在路口，太近了，刺他们的眼；太远了，又照不亮他们的路。这个“距离”，大概就是班主任工作中最磨人的一部分。
还有那个总爱在课堂上接话、笑嘻嘻的女生，周记里却写：“老师，我觉得我像个气球，看着鼓鼓的，热闹，其实里面空空的，一阵小风就能吹得乱跑，还怕一根针。”我盯着这几行字，手指在办公桌上敲了又停。原来，那些看似扰乱的“课堂杂音”，背后是怕被忽略的慌张。第二天，我让她负责小组讨论的记录汇总。她眼睛亮了一下，那份记录，做得出乎意料地工整、有条理。我在全班面前，念了其中一段分析，没提名字，只说：“这个角度，很独特，帮我看清了我没讲到的问题。”她低下头，耳根有点红，但那个下午，她没再胡乱接一句话。
你看，这份工作，它从来不是单向的浇灌。更多的时候，我们像是在共同摸索。我们试图为他们厘清“成长路径”，而他们，用最直接、最笨拙的方式，反射回我们的模样，逼着我们看清自己——是不是太急了？是不是太硬了？是不是只看到了“班级”，忘了里面一个个扑通扑通跳着的、不一样的心？
放学后的这次长谈，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。我们聊漫画，聊他喜欢的游戏角色，聊他父母老家的那棵大榕树。我几乎没怎么提学习。临走时，他忽然站起来，朝我微微鞠了一躬，说：“老师，那幅画……我画得不好。下次，我重画一张。”办公室的门被他轻轻带上。我坐回椅子，端起那杯冷茶，喝了一大口。苦涩还在，但喉头那股暖意，和舌尖上那点似有若无的甘，是真的。
夜幕彻底降下来了。我收拾好东西，关灯，锁门。走廊长长的，尽头有窗，映着外面城市的灯火。我知道，明天早自习，依然会有没写完的作业，会有偷吃早餐的，会有因为一点小事争执不休跑来告状的。这一地鸡毛的日常，就是班主任最真实的土壤。但也许，正是在这片看似杂乱的土地里，那些对于信任、对于理解的微弱根系，才得以悄悄生长。这滋味，复杂得很，也踏实得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