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王诊所3
老王诊所3
老街拐角的“老王诊所”,招牌旧得掉漆,里头的故事却总是新的。这天下午,阳光斜斜地打在问诊台的白瓷板上,反光晃得人有点睁不开眼。老王呢,没在号脉,也没抓药,就端着他那个掉漆的搪瓷缸子,慢悠悠地呷着茶,眼睛眯着,像是在等什么人。
门帘“哗啦”一响,进来的不是老街坊,是个生面孔的年轻人,约莫二十七八岁,穿着熨帖的衬衫,可眉头锁得紧紧的,像揣着千斤重的心事。他没直接坐下,反而在药柜前踱了两步,眼神飘忽。
“坐。”老王放下缸子,指了指面前的方凳,“哪儿不得劲儿?”
年轻人坐下,搓了搓手,开口有点迟疑:“王大夫,我……我这也不是身上疼。就是心里头,堵得慌,慌得很。晚上睡不着,白天没精神,看什么都烦。”
“哦?”老王身子往前倾了倾,“心里头的事,说来听听。我这儿,也管‘心病’。”
年轻人叹了口气,话匣子打开了。原来他在城里一家挺不错的公司上班,收入也体面。可这几年,他总觉得不够,看别人买房换车,升职加薪,心里就跟火烧似的。他拼命加班,接私活,投资这个琢磨那个,总想“快点,再快点”。钱是多了点,可人像根绷紧的弦,一刻不敢松。最近更是了不得,一点小事就炸,对家人也没好脸色,回头又后悔。整个人像走在悬崖边上,脚下发虚。
老王静静听着,手指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。等年轻人说完了,他才缓缓开口:“你这病,我琢磨着,叫‘心火太旺,神不守舍’。咱们老祖宗讲,‘中和’二字最养人。你这心里头啊,火太旺,把该定在那儿的‘神’都给烧跑了,人能不慌,能不急吗?”
“那……怎么治?”年轻人急切地问。
“治?药方不在我这儿。”老王笑了笑,起身从后面柜子里,不是抓药,而是拿出一个朴素的小木盒,推到年轻人面前。盒子里铺着绒布,上面静静躺着一把老旧的黄铜钥匙,磨得发亮。
“这是……”年轻人愣住了。
“这是我老宅的钥匙,在乡下,离这儿叁十里地。”老王说,“方子就是,你去那儿住叁天。屋里啥都有,米缸是满的,井水是甜的。后院有片荒了的地,你想动,就除除草;不想动,就坐着看天。记住,别带手机。”
年轻人将信将疑,但看着老王平静的眼神,还是接过了钥匙。
叁天后,年轻人回来了。人还是那个人,气色却不一样了。眉宇间那团焦躁的“火气”散了不少,眼神也稳了。他把钥匙轻轻放回桌上。
“感觉咋样?”老王问。
“头一天,真是坐立不安,总觉得有十万个事等着我。”年轻人不好意思地笑笑,“后来,没得指望了,就真去后院拔草。听着风声,鸟叫,汗出了一身,反而……反而踏实了。晚上躺下,黑得纯粹,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。我好像……好些年没听过自己心跳啥声了。”
老王点点头:“听见自个儿的心跳,这就对了。那把钥匙,开的不是我那老屋的门,是开你心里那把锁的。你以前啊,是油门踩死了往前冲,可这人生不是飙车,你得知道什么时候该‘踩刹车’。路还长着呢,一直猛冲,车子要散架,人心,也得散。”
“踩刹车……”年轻人喃喃重复着这叁个字,像是第一次真正明白它的意思。它不是停滞,不是放弃,而是在飞奔的路上,给自己一个必要的停顿,一次回神的机会。让过度燃烧的“心火”慢慢凉下来,让被赶跑的“神”重新回到该待的位置上。
“这‘刹车’的功夫,你得自己常练。”老王又端起了他的搪瓷缸,“往后觉得那‘火’又要冒起来了,就想想后院的风,想想那晚听见的心跳声。方子给你了,药,得你自己抓,自己煎。”
年轻人站起身,深深鞠了一躬。他知道,这诊金,不是钱能付清的。
看着他离开的背影,老王又眯起了眼。窗外的阳光,不知何时变得柔和温润,铺满了整个诊所。老街上的嘈杂声隐隐传来,却仿佛隔着一层暖融融的纱。他想起师父多年前的话:这世上最累的病,常常不是身累,是心跑得太快,魂没跟上。医者要做的,有时就是给个机会,让那颗狂奔的心,学会“踩刹车”,停下来,等一等自己的魂魄。
门上的铜铃又轻轻响了一下,不知下一味“心病”,又会是什么模样。老王啜了口茶,那茶味,此刻品起来,格外的润,格外的回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