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私人游泳教练》3
《私人游泳教练》3
李伟放下电话，心里那点纠结像池水里的气泡，咕嘟一下冒上来，又无声地碎了。老张介绍的这位新学员，情况有点特殊，是个十岁的孩子，叫小远，据说怕水怕得厉害，之前去过几家游泳馆，都没能学下去。学费给得挺大方，但话里话外透着家长的焦虑和最后试一试的期望。
“怕水啊……”李伟用毛巾擦着头发，自言自语。他教过的怕水学员不在少数，有尖叫着不肯下池的成年人，也有死死扒着池边哭闹的小孩。对付这种情况，他那套“私人游泳教练”的方法，从来不是硬来。得拆，像拆一个精巧又脆弱的锁，你得找到那把对的钥匙，轻轻探进去，感受里面细微的卡榫，不能急。
第一次见面，是在周六的下午。泳池人不多，水光晃在天花板上，一片一片的。小远躲在他妈妈身后，只露出半张脸，眼睛盯着那片湛蓝的池水，像看着什么深不见底的怪物。他妈妈一脸歉意，又带着点疲惫的恳求。李伟没急着招呼他们下水，反而一屁股坐在池边的长凳上，拍了拍身边的位置。
“小远，过来坐。咱今天不游泳，就聊聊天。”李伟笑着说，手里摆弄着一个从更衣室带来的小黄鸭水漂，“你看这家伙，它也不会游泳，扔水里就浮着，挺傻的，对吧？”
孩子的好奇心，有时候能战胜恐惧。小远犹豫着，挪了过来，眼睛盯住了那只橡皮小鸭。李伟开始讲他小时候第一次下水，怎么呛了水，鼻子酸得眼泪直流，觉得全世界的水都跟自己过不去。他讲得有点夸张，手舞足蹈，小远听着听着，紧绷的肩膀慢慢松了下来。
这就是李伟理解的“私人游泳教练”的核心之一：关系的建立，先于技术的传授。你得让他觉得，你跟他是一边的，水才是那个需要一起去了解，甚至一起去“征服”的对手。这个对手没那么可怕，甚至有点好玩。
接下来的几节课，李伟压根没提“游泳”俩字。他们用脚丫子打水花比赛，看谁溅起的水花远；他们趴在池边，比赛吹乒乓球，看谁吹得快；李伟甚至让小远带上他的潜水镜，就趴在浅水区，把脸埋下去——仅仅是一秒——看看池底瓷砖的图案有什么不同。小远妈妈起初有点着急，在边上欲言又止。李伟只是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。他知道，小远对水的“敌意”，正在这些看似胡闹的游戏里，一点点消融。水从可怕的、会淹没他的东西，变成了可以玩耍的、托起乒乓球和橡皮鸭的介质。
真正的转折点，发生在第四次课。那天，小远主动提出，想试试李伟教练那种“漂起来”。李伟心里一动，知道那把锁，松动了。他没有长篇大论地讲浮力原理，只是让小远深吸一口气，然后轻轻托住他的后背和腿弯，像托着一片轻轻的叶子。
“别怕，我手在这儿，沉不下去。你就想着，你是那只小黄鸭，水是你的床。”李伟的声音很稳，手上的力道均匀而可靠。小远的身体起初很僵硬，但慢慢地，在水温柔的承托下，在李伟稳定手掌的支持下，他真的浮了起来。虽然只有短短的十几秒，但他睁开眼睛，看到的不再是令人窒息的天花板，而是透过晃动的水面看到的、一片明亮而扭曲的有趣世界。
从那天起，进度快了起来。小远开始愿意把头埋进水里吐泡泡，开始尝试笨拙地划动手臂。李伟的教学也变得更加细致，他纠正小远蹬腿的角度，告诉他如何像小猫挠痒那样向后拨水。他始终没松开那根“安全绳”——不仅是物理上的保护，更是心理上的全然信赖。
小远妈妈脸上的焦虑，早就换成了惊喜。她好几次想对李伟说些感谢的话，都被李伟用话题岔开了。李伟觉得，没什么好谢的，他只不过是把人面对水的本能恐惧，拆解成许多个微不足道、可以克服的小步骤。然后，陪着学员，一个一个地迈过去。
泳池的水，每天都是那池水。但李伟知道，每个来到他面前的人，带来的“水域”都截然不同。有的风平浪静，只是缺些技巧；有的则暗潮汹涌，布满过往的恐惧。他的工作，就是做那个最耐心的导航员，引领他们穿越各自的水域，直到他们能独自、安全、畅快地游动。看着小远现在能在水里扑腾出好几米，脸上是从未有过的、属于征服者的快乐，李伟觉得，这份“私人游泳教练”的工作，值了。他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水，目光已经投向池边，那里，下一位学员正朝他走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