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属的妻子
下属的妻子
老张推开办公室门的时候,我正对着季度报表出神。他脸上堆着笑,手里拎着个挺精致的纸袋,没等开口,我就知道准是又有事儿了。他在我手下干了快十年,人踏实,就是家里头事儿多。
“经理,一点心意,老家捎来的新茶。”他把袋子轻轻放在桌角,没往中间摆,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。我没急着碰那袋子,抬眼看他。他搓了搓手,喉结滚动了一下,这才开口:“就是……我爱人,她那个工作调动的事儿,您看能不能再帮着问问?”
又是这事儿。这半年,他提了不下叁回了。我靠向椅背,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。他妻子的单位效益不好,想调到我们集团下属一个清闲些的子公司去。按说不是完全没可能,但老张这人,公是公,私是私,从没在工作上含糊过,所以为家里开这个口,就显得格外为难。每次来,都像是鼓足了天大的勇气。
我见过他妻子一次。是在去年公司的年终聚餐,家属也参加。她不像有些家属那样热络地到处敬酒套近乎,就安安静静坐在老张旁边,偶尔给他夹点菜,低声说两句话。老张喝酒上脸,她手边早早备好了温水。印象里,是个话不多,但眼神很清亮的人。后来老张说,她以前也是做技术的,生了孩子后,为了照顾家里,才换了个闲职,这一换,就把自己的前程给搁下了。
“老张啊,”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,“嫂子的事,我记着呢。但你也知道,现在哪个位置都盯得紧。”这话说出来,我自己都觉得有些官腔,但也是实情。他立刻点头,连声说“明白明白,让您费心了”,那神情里有点失望,但更多的是理解,反而让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。
就在上周,我加班到很晚,下楼时在车库看见老张的车还亮着灯。走过去一瞧,他靠在驾驶座上睡着了,手机屏幕还亮着,界面是和他妻子的聊天。最后一条是他妻子发的:“别太累,晚饭在锅里热着。我的事别老去麻烦领导,你做好工作最要紧。”那一刻,车库里灯光昏暗,那句话却格外清晰。我悄悄走开了,没叫醒他。
我突然就明白了老张那份“为难”从哪来。他不仅仅是在为妻子求一个岗位,更像是在偿还一种心债。他所有的拼搏,有一部分是踩在另一个人的退让之上的。这种家庭付出,安静无声,却沉甸甸地压在很多中年男人的心里。他们在外面的世界冲锋陷阵,回头却看见有人为了守住大本营,熄灭了属于自己的光。
昨天,我碰巧遇到了能说上话的人,闲聊间就把这事当个家常提了一嘴,没刻意求,只是说了说这对夫妻的不容易。对方听了,沉吟一会儿,说正好有个岗位需要细心稳当的人,可以看看简历。事情竟意外地有了点眉目。
今天,我还没告诉老张。我在想,怎么跟他说才合适。直接说办成了,轻飘飘的,好像这只是一次成功的人际运作。但我知道,这对他们那个小家的意义,远不止一份工作那么简单。这或许是对那份长久无声支持的一点回响,是让那种角色平衡稍微找回一点的可能。
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了。我拿起电话,又放下。还是明天当面说吧。或许,我也该买点水果,让老张带回去。就说是……谢谢他上次推荐的茶叶。有些事,点到了,彼此明白就好。办公室里的空调嗡嗡响着,我想,今晚老张家餐桌上的气氛,应该会有点不一样吧。他妻子或许还是会安静地吃饭,但眼里的光,兴许能亮堂一些。这就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