厕所插班花
厕所插班花
老教学楼的厕所墙角,不知道什么时候,冒出那么一小丛野花来。淡紫色的,指甲盖大小,细瘦的茎秆从水泥地的裂缝里硬生生挤出来,朝着高处那小窗漏下的一缕光,歪歪斜斜地开着。这事儿最先是我们班刘胖子发现的,他那天尿急跑错了楼层,回来就跟我们咋呼:“嘿!叁楼男厕所有‘景儿’!绝了!”
我们这帮男生,下课没事就爱瞎晃荡。听说这事儿,呼啦啦都跑去看稀奇。可不是嘛,灰扑扑的墙,泛着潮气的地,那股子熟悉的消毒水味儿里,就那么一小撮颜色,怯生生的,又倔倔的。有人说像紫云英,有人说是野牵牛,争了半天也没个结果。不知道谁先开的头,管它叫“插班花”。这名字一下就传开了——可不是嘛,它又不是这水泥地该有的“原住民”,冷不丁地出现在这儿,像个误闯了严肃课堂的插班生,格格不入,又让人没法忽视。
慢慢地,这“插班花”竟成了我们男生间一个心照不宣的“秘密基地”。倒不是真去做什么坏事,就是那种,在枯燥的课业和永无止境的考试缝隙里,突然发现了一点不讲道理的生机,觉得挺有意思。有人偷偷给它浇过几回喝剩的矿泉水;值日生打扫时,也会下意识地绕过那个角落。它就在那儿,安安静静地,开着自己的花。
有一回,我记得是数学课刚下,我被一道解析几何题弄得头昏脑涨,心里憋得慌,就又溜达了过去。蹲在那儿看它,看了好一会儿。阳光正挪到那个位置,光柱里尘埃飞舞,那几朵小紫花在光里,花瓣薄得几乎透明,能看见细细的脉络。我突然就有点出神。你说它图什么呢?费这么大劲儿,从这么条缝里钻出来,也没人欣赏,说不定哪天就被当成杂草清理了。这地方,既没有肥沃的土壤,也谈不上什么风光雨露,它所有的,不过是那道裂缝,和每天就那么一小会儿的阳光。
可它还是开了。开得那么认真。这种不讲条件的生命力,让我心里那点因为题目没做出来的烦躁,莫名其妙就平息了下去。生活里好多事,不也这样吗?不见得都有最好的位置,最充足的条件,很多时候,你就是得在一条逼仄的裂缝里,找到那么一点属于自己的“光照”,然后使劲儿往上长。这大概就是一种最朴素的“生存智慧”吧,不抱怨出身,不纠结环境,抓住能抓住的,完成自己那一次绽放。
后来,这事儿不知怎么让班主任知道了。我们心里都咯噔一下,以为这“插班花”的好日子到头了。没想到,班会上她提起这事,并没批评我们。“我特意去看了看,”她推了推眼镜,语气挺平和,“在那种地方长出来,不容易。你们觉得它像什么?”台下嗡嗡的,没人敢接话。她顿了顿,自己说了下去:“我觉得,它像个提醒。提醒我们,生命力这东西,有时候恰恰出现在你觉得最不可能、最被忽略的地方。也提醒我们,得给自己,也给身边那些不起眼却努力生长的事物,留一点缝隙。”
打那以后,去看“插班花”的人,反而少了。不是忘了,是觉得它不再是个稀奇,更像是个理所当然的存在,是这栋旧楼的一部分。它依然在那里,一季一季,枯了又发,虽然还是那么瘦小。毕业前最后去看它,它又开了,依然是那副倔强的样子。我忽然觉得,我们这群人,即将各奔东西,未来或许也会像它一样,被抛到某个陌生的、未必舒适的角落。但那段对于它的记忆,那种在裂缝里寻找光亮的劲儿,大概会跟着我们很久。
走出教学楼的时候,夕阳正好。回头看一眼叁楼的窗户,心里挺平静的。有些成长和领悟,来得就是这么悄无声息,不在鲜花着锦的演讲台上,而在一个带着点异味的、不起眼的角落。那丛花依然在那里,它什么也没说,却好像什么都说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