毛卡片
毛卡片
我抽屉深处有个铁皮盒子，打开来，里面是一沓用橡皮筋捆着的毛卡片。说是“毛”卡片，其实边缘都磨得起毛了，摸上去有种温润的、绒绒的质感。抽出一张，凑近鼻子，似乎还能闻到那股子旧纸张特有的、混合着灰尘和时光的气味。这玩意儿，现在的孩子怕是见都没见过喽。
那会儿，我们管这叫“拍画片”。放学铃声一响，几个脑袋就凑到水泥乒乓球台边，或者干脆蹲在沙土地里。先“石头剪刀布”定顺序，赢的人把手里那张画片轻轻放在地上，后面的孩子就得抡圆了胳膊，用手掌带起的风，试图把它掀翻。拍得手掌通红生疼，心里却快活得很。赢来的画片塞满裤兜，走路都哐啷响，神气得不行。输了的孩子，眼巴巴看着自己心爱的“大将”被人收走，那滋味，可真不好受。
这些卡片上的图案，如今看来粗糙得很。不是《水浒传》里的一百单八将，就是《西游记》的师徒四人，印得颜色浓艳，线条也粗犷。可那时在我们眼里，这就是宝贝。关公得是红脸的，张飞得是黑脸的，拿错了可要被人笑话。我们通过这小小的卡片，第一次懵懂地接触那些英雄故事，知道有个叫梁山的地方，聚着一帮好汉。这算是最初的“社交货币”了吧？谁手里的稀有卡片多，谁就能成为孩子堆里的焦点，掌握着游戏规则的制定权。
收藏这些毛卡片，里头讲究可多了。新得来的卡片，得小心翼翼地抚平，夹在厚重的字典里压上几天，让它挺括。品相不好的，边角有折痕的，价值就得打折扣。我们还会自发地给卡片“评级”，全品相的“闪卡”（其实也就是印得亮一些）是硬通货，能换好几张普通卡。那种狂热和专注，现在想想，跟大人们集邮、收藏古董，也没什么本质区别。乐趣就在那方寸之间的比较、交换和拥有的满足感里。
铁皮盒子里的这些，是我当年“征战”沙场留下的“精锐”。每一张磨损的边缘，可能都代表一次惊心动魄的翻拍，或是一次成功的交易。我记得那张“玉麒麟卢俊义”，是用叁张普通卡外加两颗玻璃弹珠，才从隔壁班大个子手里换来的。还有那张缺了个小角的“行者武松”，是第一次赢来的战利品，舍不得丢。它们不只是纸片，是那段穿着开裆裤、不知愁滋味岁月的实体存档。
如今的孩子，指尖在光滑的平板电脑上划过，屏幕里的世界绚丽多彩，互动瞬息万变。他们的收藏存在于云端，他们的对战通过网络。那种实实在在的触感——卡片的粗糙纹理、拍击时清脆的响声、赢取时手心的汗湿——似乎变得遥远了。我有时会想，那种需要耐心“养护”实物、在面对面交换中学会权衡与沟通的快乐，是不是也一起被磨平了毛边，封存在了过去的盒子里？
我把这些毛卡片重新用橡皮筋扎好，放回铁盒。声音轻脆。它们安静地躺在那儿，像一迭沉睡的、对于夏天的记忆。或许哪天，我可以拿出来，给现在的孩子讲讲，在没有无线网络的世界里，我们曾经有过怎样一块结实而有趣的“社交平台”。那平台不大，刚好够画下一片江湖；那平台也很厚实，承载了一整个再也回不去的童年午后。